惊雨

    洛舒予觉得周身似有火燎,呼吸闷热地吐气艰难,右手腕处的灼烧痛的她想呼出声。

    而撕裂般的痛蔓延到心脏,那地方跳动的太不安分,即便睁不开眼,也想用力气伸出左手去捂住心口按压,好像这样能令她好受许多。

    还未等左手挪动几寸,有人一把握住了它。

    对方的掌心冰凉,贴着她肌肤的温度渡过来叫她不由顿住动作,手指蜷曲搭在他的手背上。

    意识混沌中,她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同时左手被握得更紧了,手背贴上了一片温凉的皮肤。

    “予儿,很难受么?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是司清泫在说话。

    他的手又摸上她的额头,喃喃道:“明明已经退烧了……”

    跟谁在说话?她隐约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但烦乱的心绪涌起,不愿去思索。

    司清泫自言自语地继续喃声说:“看来还是得想办法找草药。”

    洛舒予眉头锁起,怄气般地侧过头,想要躲开他的触碰,左手也使力气挣扎握着她的手。

    “放开我!”

    她说出来全是气声,小的像蚊子哼,可话音里的不情愿全全展露出来。

    司清泫手一僵,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也沉了几分。

    他知道洛舒予抵触他,咬他虎口那么用力,怎么会愿意他碰她。

    可若不是……若不是她非要逃跑怎么会有现在!

    憋着的气一股脑从口里沉沉吐出,那点对洛舒予的疼惜被生气压过,他不愿如她意的握紧了她欲要挣脱的手。

    “醒了?”

    他明知故问。

    另一只手贴在她额头上等了几瞬,确认没再发烧,快速地收回身侧。

    “受着吧,爷乐意。”

    司清泫阴沉道,泼墨透亮的眸中晃着烛光下少女白皙的面容,光影浮动,掀起墨浪的水花。

    “真是恶心。”

    洛舒予嘲弄的话扎在他的心上。

    “你!”

    他气急地脱口而出后,盯着洛舒予完全侧过头的侧脸,见她安静下去不再挣扎,内心的不安随着沉默越来越大。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失控,他压抑住怒气,冷声说:“在你病没好之前,就在这儿呆着,哪里都不准去。”

    洛舒予像听不到一般不给他回应,不知清醒着还是又睡过去了。

    “别想着再做什么了,也别再激怒我了。”

    外人面前笑如三月春的男子此时冰寒如雪,字字冷冽,毫不客气地以司家三爷的地位威胁着床上躺着的人。

    “ 你知道珍笙珍笙跟着谁,而命又在谁手里。”

    少女蓦地抖动了纤长的睫毛,呼吸滞空半瞬,听着男子一字一句俯下身子在她耳侧说:“乖一点不好吗?”

    潮湿的热气打在因病痛红起的耳垂上,那里肌肤柔嫩,男子似怜惜地揉捏了两下红得要滴血的耳垂。

    如果洛舒予能睁开眼看到,她就会发现司清泫眼里再也没有了对她的怜爱和纵容。

    洛舒予难受地扭了扭头,耳朵上的触感还是没消失,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听着他的话再也没力气跟他争吵。

    很累很累,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呢……

    屋里沉闷下去,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好像跟之前那晚他接她回府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她能感觉到司清泫一瞬不瞬盯着她,过分专注的目光叫她难捱地将头埋进枕头里。

    有什么好看的?

    耳垂被他揉捏地发烫,她只想他快点离开。

    司清泫一手捏着洛舒予的下巴扭正她埋进枕头的脑袋,后者没什么力气任由他摆布,他看着她咬唇的贝齿和皱成川字的眉头,指尖一敲敲在她的唇角。

    “不怕憋得慌。”

    熟悉带着训斥的话音落进发烫的耳朵里,洛舒予依旧倔强地不愿再跟他多说话。

    连演乖都懒得演,连吵架也懒得吵,如同提线木偶。

    男子并未理睬少女无礼的姿态,耐心地取了帕巾擦拭她额头鼻尖的汗珠,“这几日我不在这儿,有空会来看你。”

    “别再想着逃了,也别指望叶星舟能再帮你。”

    司清泫温和地慢条斯理一句一句说着,却句句警告:“亦或者你还是觉得他能帮的了你吗?”

    洛舒予睫毛颤地厉害,司清泫猜到了她睁不开眼,手指肆无忌惮地一寸寸描摹她的眉眼。

    温凉的指尖游走过眉间眉尾又向下轻抚过眼皮,颤抖的睫毛一僵,停下颤动。

    没人回答,但司清泫揉捏够了般地松开她的耳朵,手掌捧上少女的侧脸,俯身低头亲吻住了她的干涸的嘴唇。

    洛舒予挣扎起来,可这眷恋的吻短暂极了,一触即分,湿润的水泽点在干涸的唇上,尽管毫无血色,也显得暧昧。

    可对洛舒予来说,好似是对她的戏耍逗弄,连她的挣扎都显得可笑起来。

    “好好养伤不好吗?”

    司清泫凝视着她的嘴唇,随后直起身克制地移开视线,“留在我身边就这么难么?”

    洛舒予咬唇不语,脑海中晃过的是她交付真心后换来一夜一夜的血水。

    新婚当夜满心欢喜,却在红盖头被挑开后看见新郎冷冰瞧着她的眼睛,而他的话语一样无情。

    他说:“予儿,既是夫妻,我有一事相求。”

    哪里都是红的,喜庆的婚袍后有抹刺眼的白,瓷碗搁置在桌案上,一把匕首在医者手中安稳地躺着。

    过去和现在交叠,耳边传来男子柔和中有些难过的话,可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的画面怎么也停不下来。

    样貌出尘如星月夺目的男子连笑都收了,一刻也不愿再演下去恩爱的戏码,指着醒目洁净的瓷碗,冷漠道:“请夫人放一碗血水,救长公主之女一命。”

    “我会保住你的,即便是宋妙灵,也不能再继续伤你分毫。”

    匕首锋利的刀尖快速地划破隔开纤细雪白的手腕,浓浓的猩红漫出来灌满洁净的瓷碗,哪里都是红……恍然间她觉得他身上穿着的婚袍也是人血染制的,不然怎么一样难看。

    “从今之后,也请夫人一如今日割腕放血救宋小姐一命。”

    “从今之后,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下你。”

    两者声音交错重叠,吵得她愤恨也无助,她看不见司清泫,唇边轻松,水光在暖黄烛光下晃动,嘶哑地说:“求你出去。”

    心中破了灌满冷风的伤口终于在这时候裂了个彻底,伤痛蹿到喉咙,堵得她话音颤抖。

    “司清泫,我欠你一命,我早该在你救我的时候溺死在池水里。”

    耳边再没了声音,枕头上氤氲着泪水,少女第一次控制不住地在男子面前哭出来,压抑许多许多的情绪随着泪源源不绝涌出来。

    司清泫沉着脸抿了下嘴角,自嘲地扬起一个笑容,眸中翻滚的半是绝望半是坚定,看着她哭久久未语。

    她这么恨他,恨不得死在他救她的时候,曾设问过的问题在这瞬有了答案。

    要是她知道了连他救她都是场戏,她会恨不得杀了他吧……

    虎口的牙痕还未结痂,药粉蛰着皮肉,底下泛开青紫的颜色,他看了眼伤口,再半掀眼皮看洛舒予连哭都哭得那么安静,酸胀一寸寸从胃阔开。

    二哥开玩笑问他怎么就那么宝贝洛舒予,宝贝地连宋妙灵都提防。

    是啊……

    他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万千念头翻来覆去地思考,明明下定决心要打碎她没有用的骨气,可还是在看她哭了许久后心软。

    “是么。”

    良久后他似笑非笑地说着,手指摸上虎口碾压发出钻心的疼,口中淡漠不变:“那还真是可惜了。”

    原以为能用伤痛讨要个她的包扎,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洛舒予,要是觉得恨我,那就活下来报复我吧。”

    司清泫摸出另一方手帕丢到洛舒予手边,说完起身站在床侧,分不清是傲慢还是爱的神情从少女泪水浸透的漆黑眨动的睫毛上划过,看向床头边的窗户。

    窗外无灯照亮,细微的刮风声钻进耳朵里,他想未来几天或许又该有场大雨。

    跟她相处时总没能有个好天气,他快要变得讨厌这样阴沉刮风要下雨的天气了。

    少女没动,没有拿手帕擦拭眼泪,简洁无绣花的手帕无人理睬,失去了它的作用。

    屋里陈设无一处明艳,只有暖黄的烛光是一抹温馨的亮色,然他们不是寻常的夫妻,早已互生怨怼和隔阂。

    妻子不会示弱惹得夫君怜惜,反而想方设法逃离;夫君也不会坦白解开妻子的心结,反而要强求相伴。

    甚至她是“妾”的名分。

    如果是那晚就好了,他还能给她擦一擦眼泪。

    男子只回看一眼就转过了身走到门前,黑袍衣袖下露出的手抵在门框,在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闭目轻声吸气,才敢平稳地说出来。

    “总该你是我唯一求娶的……”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生死都要相随,这个约定你忘了我替你记住。”

    “啪嗒——”

    门开了,风灌进来掠夺沉闷的空气,凉意没来得及抵达到床前,“砰”地门关上了。

    “……”

    柔弱无力的手指卷动手帕边角,一点点收紧到掌心攥起来,咳嗽声抑制不住地发出。

    洛舒予喉咙哽了几番,手帕捂住口鼻,不多时咳出血沫。

    南风在司清泫出来后就敲敲门知会一声推门而入,看到洛舒予半侧身抵在床边捂嘴咳嗽,心中一紧跑过去扶住了她。

    她把人抱在怀里,看到了人手捏着染红的手帕,心疼地说不出话。

    “小主……”

    看三爷脸色就知道这俩人又吵架了,她是三爷手下的人,小主对她没敌意是不可能的。

    支吾出两个字,她的胳膊被怀中的人伸出的右手紧紧下拽,拽的她不得不低头贴上人的脸颊。

    洛舒予终于能睁开眼了,沾水的长睫如蝴蝶振翅眨动,睫下清淡杏眸不复存在,红血丝缠绕着黑黝黝的瞳仁,眼尾红的发艳。

    睁眼的瞬间便看到染血的手帕,那抹红叫嚣般刺痛她的脑仁,边角的白更让她想作呕。

    红色的囍、红色的床、红色的盖头、红色的婚袍……白色的瓷碗……

    ——“从今之后,也请夫人一如今日割腕放血救宋小姐一命。”

    ——“这一天天的胸闷气短真是难受,洛姑娘真是解救我于水火中。”

    是谁在说话,婚袍俊美的男子执手而来、艳美华贵的女子得意洋洋……

    两张漂亮极了的脸占据她的脑海,眼前染血的白帕挤进画面中,心悸又让这幅画面断断续续闪现。

    “啊啊啊啊啊!”洛舒予崩溃地大吼出来,却因病弱,崩溃的喊叫也无力穿透这间屋子。

    她大喘气地将右手里攥握的手帕强硬塞到南风手里,左手十成十的力气挤压着南风的臂膀。

    眼泪掉不出来,悬在眼底,水汪汪的清亮,盛着暖黄的光影。

    “拿去烧了。”嘶哑力竭的嗓音响在南风的耳畔。

    极短的时间里,洛舒予便收好了刚才那副失控的姿态,冷静地一句句说着。

    “告诉司清泫,他做梦。”

    “咳咳——”她重重咳嗽两下,嘴唇上的血红成了整张脸的粉饰,衬得白纸般的脸更惨白薄弱,那双黑眸满是坚定,一眨不眨地盯着染血白帕。

    “宋妙灵不是要等着取我心尖血?”

    洛舒予仰头对上南风惊怕颤动的眼睛,笑得回到了之前演戏作乖的模样,沙哑的声音中含着温柔。

    “那就让她来,那就让司清泫亲眼看着。”

    南风的指腹沾染上血丝,手指僵硬地维持着洛舒予塞给她时接住手帕的动作,好似揣着什么炸药,什么也说不出口,愣愣地听着洛舒予的声音。

    “让宋妙灵看看她两情相悦的人在跟我演什么虚情假意的戏码。”

    “让司清泫看看他的施舍我愿不愿要!”

    “既是一开始要取我命,我就没怕过。”

    “要我为了相伴他一生活下去?做梦!”

    司清泫为了让她活下去可真是费尽心力,囚禁她、威胁她,他忘了最初是谁要她死的吗?

    好笑,他是阎王?轮得到他来掌管她的生死?

    这时候来跟她谈感情了?

    洛舒予越想越难过,难过地又想哭出声,但她不想再哭了。

    哭哭哭,哭了几个月该哭够了。

    她眼里的冷漠到了极致,如万年覆盖在冰山上没能融化的厚雪,移开盯住染血手帕的视线,落到飘荡的烛火上。

    墙上她与南风看似相拥的背影拉得很大,吞噬着洛舒予仅剩不多想活下去的贪恋。

    叶星舟说祝她自由,看来无法回应他的祝福了。

    自由活下去的生活没了,死亡迟早会来,最后的时日里,不体面的活下去和不体面的死去,她宁愿选后者。

    “你说,我真的死了,洛家会难过么?”

    出生起就被阿娘嫌弃,阿娘逝去又被洛家嫌弃,长至十五皆被当做未来给洛家铺路的工具。

    原以为与司清泫的相遇是命运转好的因缘,到头来还是换了种方式被人利用。

    忍忍就好了,她时常这么安慰自己,如今发觉那是种懦弱。

    她太弱小了,弱小到今生任人摆布,弱小到连逃跑都要依靠旁人,弱小到被囚禁了也只能自毁性命结束令自己痛苦的一切。

    洛舒予……你这生可笑地连怨恨都不能全归于旁人,真是可悲。

    洛舒予心里默念这句话后看着还未回神的南风,垂眼敛住神情,轻轻抱住她安慰道:“对不起,我只是压抑太久了。”

    南风慢慢回神,僵硬的身子软和下来,手指动了动抬起来回抱住洛舒予,攥着手帕的手开始打颤。

    “小主……”

    “我没事,我很累,能让我独自一个人再待会吗?”

    洛舒予小声说着,眼睛看向桌案烛火旁搁置的佩剑,佩剑发出幽暗的银光。

    那是司清泫忘记带走了的佩剑,许是跟她吵了一架烦闷地忘记了。

    她眨动了下眼睛,眼泪垂落,温热的泪珠滴在她的手背上。

    “然后去请三爷过来一趟吧,我有点事想起来要跟他说。”

    那些话如幻影,南风以为那是洛舒予随口说的气话,见对方安静下来,觉得她想通要跟三爷求和了,便连忙点头应声。

    “好,小主我这就去。”

    “如果可以也让宋小姐来一趟,我想跟她谈和。”

    南风愣了下,洛舒予推开她,自顾自重新拿了染血手帕,轻柔地说:“南风,有时候你说的对。”

    “什么?”

    ——您不在三爷身边还能去哪儿呢?

    “我只是个妾,何必跟三爷作对呢。”

    洛舒予露出想透彻的表情,“我想活下去,只能依靠他了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南风小心翼翼地揣摩洛舒予的表情,不知作何回答地又是说了声:“小主……”

    “宋小姐对我有些误会,我觉得还是解开为好,这样三爷也能没有负担了,不是吗?”

    南风很想问什么误会,但洛舒予已经躺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犹豫了没再问,帮人盖好被子后离开了。

    在南风走后,洛舒予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缓慢走动到桌案前,拎着手帕到烛火之上。

    贪婪的火焰撕咬上手帕边角,一触即燃,火势延展向上,大面积的金光灼热附在染血的地方。

    映得她黑眸愈发锃亮,也映得一旁的佩剑寒光凛凛。

    恶心的血腥味变得淡了,她凝望着火烧到手指尖处,才不疾不徐地松手丢开它。

    帕子着地瞬间,白和红都不见了,金光黯淡下去,留在地上的只有灰烬。

    佩剑不轻不重,洛舒予记得司清泫很喜欢这把佩剑,她记得是她觉得这把佩剑也好看极了,像它主人一样好看。

    全身银色,没有多余的纹饰,握上剑柄,剑刃出鞘,亮出锋利无比的剑刃。

    光是看着就知道是非常好的杀人利器。

    但司清泫不常带这把佩剑,他说常言好剑要以美人血做衬,他说这太残忍了,他说因你我觉得不用它也好。

    那为什么今日来了要带这把剑呢?

    洛舒予摇摇头甩掉回忆,审视着这把佩剑。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门没有动静,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人而立。

    “轰隆——!”

    巨大的惊雷声响彻夜空,霹雳闪电霎时劈亮夜景,窗户白亮一瞬后再度回暗。

    “轰隆——!”

    “轰隆——!”

    透过窗户的雷电光晕打在窗前那张净澈柔和的侧脸上,时明时暗。

    “哗——”

    大雨倾盆而泻,敲在石瓦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司清泫怕是离开直奔长公主府了,所以南风迟迟未归。

    洛舒予想着,手指摸上剑身,一寸寸仔细地摸着,从剑柄到剑尖。

    很亮也很凉。

    雨声安抚她的焦躁,她听着有节奏的雨敲屋檐声,指尖挨上剑尖停下,蓦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有几分释然的明快。

    啊,她期盼的畅快的大雨来了,整个沉闷的夏天就要结束了,明天就要入秋了。

    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是来欢送她的离开的么?

    洛舒予侧手推开窗户,左手握住的剑虚虚欲坠,不多的力气刚才耗了不少,干脆把剑搁在窗台上。

    雨水打在剑身上,又滑溜走了,冷风灌进屋里卷了个透彻,吹鼓起她散落披肩及腰的长发,她的体温跟佩剑一起越来越凉。

    深呼吸数十次,感受够了冷意,吹得她脑子清醒,才将窗户关上。

    然后拖着佩剑回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身体回温,怀里抱着合上的佩剑坐着靠在墙上。

    她面对着屋门的方向,等着司清泫的出现,等着自己为自己判决的死期之时。

    宋妙灵不会来也不要紧,就让她为荒唐的一切划上句号。

    在之后怎么样都好,司清泫娶宋妙灵为妻还是继续找人给宋妙灵治病献血,都跟她没关系了。

    去长公主府那日,宋妙灵讥讽她“司哥哥早晚会休了你,以为现在是妾,就永远是他的女人了吗?”这句话,应该还有其他的回答。

    ——哪有什么永远,她的性命才不过十六,光看名分,仅有不到四个月而已。

    亦或者:她从来都不是司清泫的女人,空有名分而已。

    宋妙灵连讥讽都找错了地方,这么在乎司清泫,可惜啦。

    一个时辰后,门被敲响,屋内的少女早已跪坐在门前不远处的地上。

    她握着出鞘的剑,剑身竖立在身前,剑尖抵压在地,远看着像抱着剑般而跪。

    门打开,急匆匆赶来的人浑身湿透,俊美如朗月的脸上挂着雨珠,湿润的发丝缠绕在鬓角耳侧,身上的雨水滴答流下。

    喜悦的神情在看到跪坐在地的少女瞬间戛然而止,上扬眼尾的桃花眼在温暖烛火照明下瞪大,冰凉蔓延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男子表面镇定看着握剑的少女,实则黑袍掩住的手攥成拳头发抖。

    沉稳的风度不见了,游刃有余戏谑的风姿没了个干净,连愠怒都未展现分毫。

    他就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后,脸色煞白。

    “予儿……”

    洛舒予平声打断了司清泫的话,她望着他的眼眸中似有星辰闪烁,许久之前她曾这么看过他。

    “司清泫,你觉得这把剑锋利么。”

    这是句不需要有人回答的问话。

    她左手未动,这句话说完,便低头伸出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并拢,朝着剑身由下向上干脆地划了过去。

    司清泫看到鲜红的血液顺着剑身下滑流淌,少女的手扬起一握,血从五指中溢出,快得让人以为刚才她的动作是错觉。

    血珠滴到地上,滴落成花。

    洛舒予感受到皮肉绽开的痛苦,剑刃的确如她想得锋利,深深在她手指上留下划痕。

    手握成拳,血流的更快更多。

    她很清醒,所以也清楚这痛苦带给她的不只有痛觉,还有从心生出的快感。

    血腥味再次侵入潮湿的空气,铁锈的味道与雨水意外地相配。

    洛舒予咧嘴笑得灿然,“看来我能走得痛快些了。”

    司清泫心生惊惧,他紧紧盯着她,低声缓和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好不好?”

    “予儿,别吓我,我求求你,别吓我。”

    不过是相隔一个时辰……他暗自后悔不该离开。

    听到司清泫请求的话,洛舒予笑得更开心了,一双杏眼弯弯望向他,可下刻笑容就散了。

    她觉得笑起来也累。

    这种时候比嫁进司家的任何时候都轻松,所以她悠悠地叹了口气,或许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听到司清泫低下头求人的一刻。

    “怎么吓?”洛舒予平稳地举起剑搁在自己脖颈处,锋利划破娇嫩的肌肤,脖颈流出稀薄的血,剑刃之上唯有暗红倾盖银光。

    她看着司清泫发红的眼眸,听着他颤抖的呼吸声,柔声安静地问他:“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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