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转身,就看到了巷道里头走来的两位当兵模样的年轻人。
头上戴着铁绣红的围巾,同色的长棉袍,外套黑色的棉马甲,手里拿着长矛,黑色簇新的棉靴,白色厚实的底子,看着就很温暖。走在雪地上,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边走过来边扯着嗓子大声喊:
“哎,穿绿衣服的,是你揭了榜文?”
“是!”
我掂了掂手里的青龙偃月刀。
看这装束,跟着他们混,生活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呵!呵!”
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其中一个圆脸胖墩发出惊奇讽刺的叫声。
“怎么?扮关老爷呐?!不但穿个绿衣服,还拿个大刀。”
二人走到我跟前,围着我左转右转,瞧了半天,满脸讥笑,语气嘲讽。
“我就是!”
“倒是跟庙里的塑像很像啊!”当中瘦高瘦高的那个应声道。
“你是关老爷?你是关老爷?!那我还是刘备呢。猪鼻子插葱——装象啊。”
“不许你侮辱我大哥。”
我一把从脖子上提起胖圆脸,怒目而视,任凭他两脚悬空,在半空中乱踢,死命地“哇哇”乱叫着,让我饶命!
现在还不知大哥在何处,不该鲁莽。
我松了手。
跟着两个兵娃子,拐弯抹角的走到了一处外表长得很高大威猛,甚是威严的院子门口。
大门油漆斑驳,门板裂开了口,但整体还算不错,进了大门,正对大门是三间高大但很是破旧的瓦房。四扇门,两边都是宽大的格子窗,看是曾经辉煌过。门窗都很黑,不是油漆,是常年的污垢所致。右边两间小矮房,门虚掩着,应该是厨房之类的。
积雪在院中间堆成了一座小山。青石板的地面有些打滑。中间有一棵杏子树,上面还有几片枯叶。
刚进门,瘦高个朝着门里喊了一嗓子:
“长官!又招了一个。”
从脏兮兮的门帘后传来了女子的娇笑声。
半天,一个肥头大耳的矮子掀开门帘出来了。同时嘴里嘟嘟囔囔:
“喊什么喊?赶着去投胎呀!”
一抬头,整理衣服的动作停滞了,双眼错愕的盯着我,呆愣了半天,从嘴里挤出一句带着发抖尾音的话:
“这是你们招的人?!”
“哼!”二人异口同声。
“带到后面去,好生伺候,好生伺候啊!明天执刑。”
急急忙忙地用手扶了一下门框,退回到帘子后面去了。
瘦高个朝我两一挥手:“走。”
三人走过青石板,穿过左手旁边一个侧门,是十来级石头铺成的台阶,下面是一个院子。
从上面看,有十来米宽,二三十米长,全盖了房子。房顶的青瓦上铺满了白雪,偶尔露出一小片瓦,很有年代感。
应该是关犯人的地方了。
下了台阶,进了木栅栏门。
里面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两旁是分开的小隔间,中间是长长的甬道。
两边小隔间的木栅栏门口插着火把,发出微弱惨白的光。
环顾四周,左边第二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瘦骨嶙峋,看不清白发下的脸。
右边第一间是一个壮年,很瘦,但还精神。坐在墙角的稻草上,用一双仇视的眼睛看着我。
胖圆脸用手指了指左边第一间。
“喏,今晚你值班。就住这儿,停一会儿呢,会有人担饭过来,得保证每个人都有份儿哦。不要偏袒了里头那个小娘子啊。”
“想偏袒也偏袒不了了。——用木板堵上了。”
“啥时的事?”
“昨晚我当值的时候,典狱长让干的。”
二人互相做了个鬼脸。嬉笑着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转身,看到了他俩消失在台阶尽头的温暖的脚后跟。
进了指定给我的小屋。
在门板后面立了刀,墙角放着一张低矮的床,灰色的铺盖虽旧,但还干净。床头边上的小茶几上,是一套茶具和一个粗瓷大碗,碗上横着一双竹筷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最可喜的是,屋子中央放着一个生铁火盆,上面的木炭发着给人热量温暖的红光。
我脱了斗篷,叠好了放在床头,而后坐在矮床沿上,伸出双手去烤火,心里很是欣慰,起码今夜不用露宿街头了。
这鬼天气,绝对是会要人命的。
冬至前后,白天很短。没有时钟,无法掌握确切时间。
不知沉思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进来吧,门没锁。”
话一出口,感觉出错了。
三国时期,哪有那种里外都有开关的锁子啊?!
门板被推开,门外立着一个六十左右,但身板还很硬朗的老伯 ,脚边放着两只四周围流着饭汤的大木桶。一手拿着扁担,拄在地上,一手叉腰。
在我们对视的一瞬间,有一丝诧异,掠过他的双眼。
“军爷,饭来了。”
而后以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速度离开了。
我提起饭桶,进屋往那个大粗瓷碗里满满的盛了一大碗。
然后提着木桶,去给各个牢房分饭。
每个牢房里都是老弱病残,或许他们本来很强壮,来到这里之后成了老弱病残。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每个人都从木栅栏里伸出粗瓷碗。
有一个青年认出了我,喊了一声:
“这不是关将军吗?!关将军没有死!关将军没有死!”
大家立马站到各自木栅栏门口,伸出手,眼巴巴的望着我。
“将军啊!你可要救我们出去啊!没犯罪啊!我们都是苦命人啊!”大家纷纷哀求。有人甚至下跪了。
我心里五味杂成,如何救这些人出去?
当我来到最后一间房时,很是诧异,门口用木板缝的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洞,勉强可以进出一只碗,里面静悄悄的。
我用铁勺敲了敲木板。
“开饭了。”
从洞里伸出一只手。
我一下呆住了。
白皙修长,嫩如春葱,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
如此美好的双手,应该不会杀人吧?它的主人为何进了死牢?还用木板与外界隔绝?
在我愣神之际,莺歌燕语般动听的声音传来:
“关将军,你就是新来的刽子手吧?明天小女子的命就交给你了。死在将军手里也是值了。”
“你是谁?”
“将军不必多问。”
手和粗瓷碗一起缩回洞里,再无声息。
我在外面呆呆地站了会儿。
回到自己的住处,狼吞虎咽的把一碗饭倒进肚子里。真是饿了。
提着空桶去找典狱长。
掀起门帘,进到里面,屋子中央,青铜火盆里的火苗摇摇摆摆地舔着壶底,壶盖在壶身上有节奏的跳动着。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只烧鸡。我猛然吞了一下口水。
看到我,典狱长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撕了一只鸡大腿给了我。
“吃吧!”
我边吃鸡大腿边问:“典狱长,那牢里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谁知道啊?上头送过来的。大概是逃兵吧。”
“生死关头,保命是常事。为何要把他们杀了?”
“那是丞相的事。我无权过问。”
“哪个丞相?”
“曹丞相啊!还有谁!”
“商量个事儿吧,明天能否把他们都放了吧。”
典狱长转过头。端详了我半天。
然后说了一句:“行!但有一个条件。”
“说。”
“你明天把最里头那间房里的女囚犯杀了。我就答应你,把他们放了。”
“她犯了什么事儿?”
“好多人因她而死。刽子手都死了好几个了。”
“为什么?”
“下不了手啊!”
“既然是红颜祸水,那一定要杀。好吧,我答应你。明天我杀了她,然后你把其余人放了。”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二天,雪花飘舞,我站在刑场的边缘,提要青龙偃月刀。
两名壮劳力架着一个女子,缓缓地走向刑场。
昨天典狱长答应了我。只要我杀了这位女子,他就放了其他人。一命换多命。
但让我惊讶的是,当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头上蒙着一块黑布,看不清模样。
我问旁边一个人。
“谁呀?这是!”
“貂蝉呀。”
一丝疼痛从我心脏的地方迅速蔓延到四肢,说不清,道不明。
我看着他们拉着貂蝉走向了刑场,然后绑到了中间的柱子上,随即取掉了头上的黑套子。
我提着青龙偃月刀,手心直冒汗。不敢抬头看四周。默默的走向貂蝉。每一步都很沉重。
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我抬头,她也抬头。在我的目光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我愣在原地不能动了。
那张脸,我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