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心里有事,所以早早地做完了各项工作,却在下班前临时被征用。帮两个同事准备完第二天开庭必需的材料,八点多才收工。
准备离开律所时,小凡给泽泽发了一条信息:
“你在河边吗?有些关于学姐的事想跟你说。”
下到一楼大堂时,收到了泽泽的回复:
“十分钟后在。”
“我可能稍晚几分钟到,就在正对入口的栈桥吧。”发完信息,小凡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还好,一路畅通,但小凡赶到时,泽泽已经到了,正在栈桥上张望。
“刚从律所回来?”
“是,明天有个开庭的案子出了点状况,帮同事准备些资料。”小凡跑得有点喘,一边调息一边问:
“你是从家里出来的吧?”
“嗯,我也刚回来,跟同事喝了点酒,本想歇会儿去打球。”
“哦。其实,我也没什么正事。”小凡边说边打开与林楠的聊天记录,点开徐冰起飞前发的那条信息,递给泽泽。
“这是学姐前几天发给我的,嗯……就是跟主任去医院那天。这几天事儿比较乱,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你分享战果!”
泽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小凡的手机。
“你学姐……伤得不轻啊!”泽泽滑动着信息,竟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也伤得不轻啊,怎么关注的点竟这么冷?
看完信息,泽泽若无其事地将手机还给小凡。
小凡又扫了一眼信息,眼巴巴地看着泽泽——你就没有下文吗?
泽泽还真就没有下文,甚至都没有跟小凡交流哪怕一个眼神。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小凡侧着头,满眼期待地问。
泽泽靠在栏杆上,木木地摇了两下头。
“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感到兴奋?”
“兴奋?”泽泽看了小凡一眼,“哦,你是说兴奋啊?嗯,你确实应该感到兴奋。至于我嘛,这事儿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的那份报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报告啊?那份报告只能算助力,主要还得归功于你的执着,你那股劲儿上来,谁惹得起呀?”说到这儿,泽泽想起与爸爸的对话,不禁窃笑。
“你偷笑什么?有意见直说!”小凡捶了泽泽一下。
“嘿!又动手!”
“谁让你不好好说话了!”
“其实你吧,哪儿都挺好,就是这毛病……”
“我就这样儿!说!你笑什么?”
“我笑……呃……笑你高兴得太早了!你学姐这边儿还失联着呢,万一她想不开,一直都不回来,那你不就一直得……候补吗?”
泽泽小心地瞄着小凡,吭哧出最后三个字的同时,身体沿着栏杆向外滑开了一些。
小凡虽然嘴硬,但心里还是有改错意向的。人家这次就没动手,只是定定地看着泽泽,嘴角微蹙,黯然说道:
“所以,你确实是知道的!”
“知……知道什么?”
“你说你知道什么?之前,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学姐身上,所以你几次话里有话我都没往心里去,只是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对劲。”
小凡走到泽泽身侧,双手扶着栏杆,看着流淌的河水,心中怅然。
泽泽扭头看着小凡的侧脸,沉思片刻,也转过身,紧挨着小凡,一起靠在栏杆上,一同看着河水。
“我确实喜欢林楠学长,三年前喜欢,现在也喜欢。”小凡依然秉持“我就这样儿”的本色,“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在一起。三年前他有女朋友,自然不会想;再见时,他们分手了,我依然没有想。至于为什么,我还不是很确定。”
“或许……你认为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泽泽的声音很轻、很缓。
“所以,你认为我会候补,等待学姐真正离开的那一天。”
“……我……就是开个玩笑。”泽泽快速地瞥了小凡一眼,略有悔意。
“开玩笑你也高看了学长和我。他没有优秀到那个程度,我也没有修炼出那个气度,令我可以跟别的女人同住一个心房。”
“这个嘛……倒不用太介意,”泽泽的嘴角掠过一丝坏笑,慢慢地将头凑向小凡,故作神秘地说:
“你忘了吗?心房分左右。”
“既然如此,你选左还是右?”小凡忽然扭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泽泽。
“关我什么事?”泽泽也扭过头,上身下意识地向后躲,皱着眉抗议。
“按你的说法,我也有左右两个心房,原想着彻底清空再邀新。既然你不介意,那倒省了不少事,你选左还是右?”小凡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了泽泽,令他躲闪不能。
“我……我……”泽泽扶着栏杆继续向后仰,慌乱地眨着眼晴,牙齿啃噬着下唇上的死皮,“……我……客随主便!”
泽泽本想轻快地说“我不参与”或者“我不选”,可是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说服自己退出,又不甘心循规蹈矩从了小凡的规则,吭哧半天最后来了个以退为进,机智!
“那好!从今往后你随机进出左右心房,见到闲杂人等一律清除!”
小凡的这句话掷地有声,只是后半句落地时有点抖。
话音已落,小凡又定定地看了泽泽一眼,转身跑开,留下泽泽独倚斜栏,在河风中凌乱……
气势上有多豪迈,心底里就有多颓丧。小凡撂下狠话,便急匆匆地仓惶而逃——勇气耗尽,她无法应对接下来哪怕一丁点儿的变故。
在泽泽面前,她履次失控。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能再趴在人家肩上哭了。别人不说什么,自己也会扪心自问:辰小凡,你是否涉嫌“投怀送抱”?
这个程君泽真是个克星!
自己那点儿“没皮没脸”的功夫在他面前总是发挥失常——总会被他拨动心弦,总会被他戳中泪穴。
他说“候补”就候补呗,较的什么真儿呢?
那天主任还说,女孩子要矜持。这下可好,把剑抵在人家脖子上表白!被拒了顶多是个笑柄;若是将来真在一起,这始终都会是一个话柄!
他好像没有追上来,被吓傻了吧?最好吓傻,忘了刚刚这一段,明天一切重新开始!
一路惊慌疾奔,穿过树丛,穿过车流,直到冲进电梯,眼看着电梯门一点点关上,小凡手掌按压下的心跳才开始降速——总算安全到家了!
其实小凡就是自己吓自己,泽泽一步都没有动。他依然倚在栏杆上,吹着风,沐浴着对岸的灯火。
倒不是真被吓傻了,他得给小凡留出充足的逃跑时间——因为再碰面,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奇害死猫”+N。
自从认识了这个小丫头,自己的好奇心死灰复燃而且越燃越烈。与她相关的一切,不论大小,不论远近,都能唤起自己的关注。
关注也就罢了,如今又演变成窥探,不经意间,总会冒险探究她内心的世界。
这下好了,当场被捉,囚于心房!
不会有人来营救自己。
无论亲人,还是朋友,都会乐见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说不定,奔走相告之后,马上就摆庆功宴了!
人心向背如此,自己还要继续逃吗?
逃出去,继续被亲人和朋友围缴,那还不如躲在这里。
至少,这是一个清明的世界。
可是,小凡的这个清明世界,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遭受毁灭?
我程君泽,可有资格进入她的这个世界?
在她的这个世界里,我程君泽,又能贡献什么?
泽泽思绪万千,可惜绘本不在手边,不过这会儿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
这个绘本是回国后启用的,现在已经没剩几页了。翻开绘本,前三页习惯性略过。
第四页,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怀抱如意,头插草标,坐在一个精致的花篮里,喜滋滋地扭头看过来。旁有题字:
“赠玉”。
第五页,小女孩儿在花丛中飞速转身,花瓣和笑声在头顶漫天飞舞。旁有题字:
“欢颜”。
第六页,蓝天白云,小女孩儿在一条布满鲜花的小路上戏蝶,但在蝴蝶下方的花丛外面,两侧都是壁立的深谷。旁有题字:
“误入”。
再往后翻,也都是这个小女孩儿的故事。
最后一页还没有画完,看轮廓是一个一身素装的小女孩儿,手持一杆银枪,脚下踩着两个白色的轮子,霸气地横在路上。旁有题字:
“劫?”
算起来,认识她,才不过三十三天,却好像经历了三十三年。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人和事都变了,但细究变在哪里,又说不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了光亮,身边的一切都现出了颜色……回想整个过程,很像看日出——从伸手不见五指,到依稀可见脚下的台阶,再到侧目一瞥林木可见,再往后,远山近水都现出了模样……
当初答应见面,只因拗不过,才硬着头皮回应母亲“最后一次相亲”的承诺,或多或少也顾及些铭姨的情面。
何曾料想,只缘那一次敷衍——双方心照不宣的敷衍,自己竟至失了本心。管不住嘴,制不住腿,越抗拒,越沉迷……这本画册,就是每个不眠之夜的树洞,倾诉之后,辗转入睡……
在河边时,冲动得想作画却没有纸笔。此刻纸也有,笔也在,心却乱如飘絮……
泽泽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前面的画页,回想着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以及天花板上跃动的影像……
楼下,小凡倒是早早地安歇了。不过,头蒙在被子里,左翻,右翻,再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