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异的画面一个接一个飞快地在陆云华的脑中闪过，不属于她的记忆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虽然这些记忆的主人都长了同一张脸，但很明显她们不是同一个人。而每次这张脸出现的时候，总有另一张脸相伴而来。

    陆云华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生了根，许久没有动弹。

    天开始微微泛白，陆云华才从思绪从清醒过来。一抬眼，看到的便是一脸懵懂的陆素娥，竟将她给忘了。

    陆云华站起身来，冲着陆素娥说回去吧的同时将手一抬，瞬间茶摊消失了，两人也消失了。

    残留在陆素娥身上的那缕魂灵气息仿佛是开启记忆的钥匙，它一旦与陆云华合为一体，那些破碎的记忆便自动融合，将当时的情景重现。

    陆云华终于明了这千年来自己消失的原因，原来自己魂灵破碎是为友人挡劫，而后又遭了罚。只是，这个友人是谁，却无从得知。

    记忆只恢复了千年，千年前的记忆仍像被刻意封印。

    那个每次都穿梭时空而来将转世后的碎魂合为一体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自己的每一缕碎魂对他都莫名信任和信赖？

    为什么陆素娥身上的最后一缕残魂他不来收？

    为什么自己千年前开了这个茶摊？

    ……

    天光渐暗，星月浮现，在如水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冷清的茶摊又支起来了。

    “店家，来一壶茶，不拘什么茶，要热的。”一个听不到情绪的男声响起。

    陆云华甩开思绪，她决定好好换换心情，便一手托着个茶碗，一手提着个茶壶，径直来到男人的桌边，轻轻将东西放下。

    “公子怎么称呼？” 说话间，陆云华将茶碗注了八分满。

    “李川。”男子言简意赅，并没有攀谈的意思。

    见男子将茶水一饮而尽，陆云华便又给满了上：“李公子，这茶水可好？”

    “店家，这一带荒无人烟，我走了许久才见着这个歇脚的地方。”李川见她还不走，打算赶人，“现在只想好好歇歇。”

    陆云华眼睛圆圆的，闪烁着暖人的光彩，她不请自坐：“所以，你才更需要跟我聊聊啊，这么长时间没见人，没说话，很容易累着心的。”

    “很长时间？”李川蹙起眉头。

    “嗯，我想你家中的郎中该是走一个来一个，来一个又走一个，正络绎不绝呢。”陆云华很有先见之明，将桌边早准备好的另一只茶碗拿了过来，给自己倒了半碗。

    “店家，你在说什么？”李川心中茫然，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我姓陆呢，李公子倒不必一口一个店家，听着怪疏离的。”陆云华啜了一口茶才又开了口，“公子离魂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不回去，怕是华佗再生也无力回天了。”

    “陆姑娘说的话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恕不奉陪。”李川打算从腰间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就走人，然而他什么都没拿出来。

    陆云华看着李川眼底的疑惑和防备，无奈地摇摇头，起身一旋转，给了对方一记手刀。

    李川整个人便软了下去，慢慢地落在椅子上。自然，他的脑子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清醒的，嘴巴也能很自如地动弹：“黑店？”

    “若是劫财，你现在身无分文。若是劫色，你貌比潘安宋玉？”陆云华状若故意，眼神自上而下地将李川打量了个遍。

    “你……”李川气结。

    陆云华带点公事公办的意味，慢慢地向李川靠拢，随后将手伸过去一搭，开始走流程。

    “陆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李川很着急，但他动不了。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雨，灰蒙蒙的山，灰蒙蒙的土，还有一个灰蒙蒙的人。

    透过李川的记忆，陆云华极力将眼前的灰变得淡一点，再淡一点。就在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哥哥……救救我……”

    顺着声音来的方向，陆云华终于将眼前的场景看清。

    原来这是一片废墟，大概是地龙翻身所致，到处坍塌得不成样子。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小孩，一个脸上糊满泥浆的小孩。他在废墟下已经奄奄一息，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不断向外呼喊。

    李川搬了几块碎石就不敢动了，这哪是救命，这是害命啊！他不动还好，一动废墟上其它的石块便开始往下掉，把小孩掩埋得更严实。

    “哥……哥……救……救……我……”小孩的求救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李川不敢看小孩的眼睛，转过身开始掉眼泪，很快袖子就被泪水湿透。

    “哥……哥……渴……”小孩的声音更虚弱了，仿佛随时都要断气。

    李川一听就要疯，他急得团团转，到处找不到碗。好一会才想起掀起衣袍，就这般接了些雨水，跌跌撞撞地来到小孩身边，颤抖着将和着泪水的水喂到小孩嘴边。

    可是小孩没机会把水喝完了，那水才将他的唇湿润，他的魂便懵懵地离了体，从废墟里飘了出来，随后逃也似的消失。

    李川见小孩断气时连最后一口水都没喝上，整个人便呆住了。衣袍失了托力便回归原位，好不容易接到的水也蹦蹦跳跳着冲向大地的怀抱。

    李川呆坐在死去的小孩旁边很久很久，直到他的朋友前来寻找，才被带了回去。而后先是一病不起，后便一睡不醒。

    陆云华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川一眼，随后叹了口气：“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被动重启记忆的李川，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眼里没有一丝光彩，但身上却不断散发出悲伤的气息，整个人被一股悲痛欲的茫然笼罩住。

    “三个月了，你的身体该撑不住了。”陆云华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沉吟半响，认命地开口，“你想去看看那个孩子吗？”

    “什么？”闻言李川的眼立马亮了起来，仿佛刚刚剪了芯的蜡烛。

    陆云华准备去取灯笼，就在转身的瞬间给了李川一记手刀。

    “陆姑娘你……”正想控诉的李川突然发现他身上的无力解了，便及时将嘴闭上，紧走两步，跟着走出茶摊。

    陆云华一扬手，茶摊消失了，两人出现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