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疑虑重重，但这魂灵既到了茶摊，陆云华便不好放任他继续离魂游荡，只好先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陆云华将手伸了过去，才触碰到男子的手，记忆画卷快速展开，记忆之潮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

    食客川流不息的酒楼上，一间安静的厢房内，两个书生打扮的男人正在对饮，两个小娃娃在桌下玩得起兴。

    红衣男子看着地上的两个娃娃，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李兄，看这两孩子多投缘，若我们俩家有生女儿的，就能结成儿女亲家了。”

    李姓男子出言附和，抬头见墙上挂着幅美女画，眼睛突然一亮，便喊来小二细细嘱咐了一番。

    待小二出门，李姓男子方抚掌大笑，冲着红衣男子道：“欧阳兄，此刻我们虽无女儿，但可照着心中所想画个女儿出来，待这两小子长大成人，以这画为信物，若家中已生有女儿，便结成亲家，如何？”

    被称为欧阳兄的男子惊愕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其中精妙无比，当下便同意了。

    待小二送来一应物件，两人便在厢房中作起画来。不久，画成，纸上的两个美貌女子栩栩如生。

    俩男子交换画作，领着各自的孩子，告别回家去了。

    画面一暗，眼前的景物便随之一换。

    一个小男孩正坐在书桌前写字，桌旁墙上赫然正挂着先前在酒楼上父辈所作的画。画下摆着一碗酥酪，画上的紫衣女子笑靥如花。

    画面便如此一暗一明不停转换，小男孩就在这一暗一明中，慢慢长大成人，长成了来到茶摊中男子的模样。而画中女子的目光也越来越柔和，最后柔到仿佛能拧出水来。

    男子的手突然弹开，仿佛被电击雷劈。展现在陆云华眼前的记忆便随之中断。

    男子情绪激动，口中不停地喊着：“娇娘！娇娘！”

    陆云华叹了口气，她好像知道了这桩事找上门的原因了。

    “娇娘便是那画上着紫衣的女子吧？”陆云华坐到桌子的另一侧，看着男子发问。

    男子突然停下口中的叫喊，定定地看着陆云华：“所以，店家是认得娇娘的是吗？”

    “我的娇娘去哪里了？说好一生一世的，现在就剩我自己一人，我要怎么活下去？”男子依旧在崩溃。

    “若是我没猜错，公子新近可是要大婚？”陆云华语气冷淡。

    男子又停下口中的喊叫，仍定定地看着陆云华：“所以，店家把我的娇娘藏起来了是吗？”

    陆云华看着眼前难以沟通的男子，只能无语望苍天。

    这时，一个紫色的身影现身在茶摊之外，复又隐身在虚空中，来到陆云华身边，附在她耳边轻声诉说着。

    “店家你把我的娇娘还给我，或者告诉我她在哪里也行。我家有钱，有很多钱，你想卖给我们多少茶都行，价你开，钱我付！”男子几乎是哀求。

    陆云华只回他八个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果然，你果然知道娇娘在哪，求店家明示！”男子听出弦外之音，竟直直地跪了下去，倒吓了陆云华一跳。

    陆云华往旁边挪了一挪，避开男子的跪拜，才开口：“欧阳琛，你与娇娘许下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一生一世？”

    “什么？”被称作欧阳琛的男子愣住了。

    “若你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何苦去招惹她呢？”陆云华从虚空中取出一杯血红的液体放到欧阳琛跟前，“此物名唤忘情水，喝了它便会忘了她，回去娶你的李家小姐，做你的李家女婿去吧。”

    欧阳琛一听猛地站起身来，拿起杯子就往地上摔，血红的液体四溅，地上一片触目惊心。

    陆云华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从虚空中拿出一个小瓶，瓶口冲下，地上四溅的液体便又重拢在一处，缓缓回流到瓶中去。

    欧阳琛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欲用心头之血还你供养之情，你偏不受。说吧，你想怎样？”陆云华将瓶子收好，好整以瑕地坐到一边去，盯着欧阳琛发问。

    “那是娇娘的心头血？”欧阳琛发了疯，冲过去想要打人，“你杀了她？”

    陆云华一闪身，又坐到另一张桌子去。

    “世事并不都能两全其美，齐人之福也不是谁都能享用的。”即便欧阳琛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陆云华仍不受影响，接着往下说，“说吧，你是选择跟娇娘相守一世还是与李家大婚联姻？”

    “我为什么要选？这根本就不用选，娇娘我要，李家的姻缘我也要，两样我都能要，我为什么要选？”欧阳琛不解，不服，不平。

    陆云华盯着他的眼睛看：“可是她不愿。”

    “什么？”欧阳琛一脸茫然。

    “娇娘不愿。”陆云华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与人共享夫君，娇娘不愿。”

    “我又不是穷乡僻壤里的乡野村夫，穷得只能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个女人过？以我家的财力，莫说一妻一妾，三妻四妾也是稀松平常。我为何只能要一个？”欧阳琛的不悦愈来愈重。

    陆云华看傻子般看了欧阳琛一眼，摇头叹道：“你若要娇娘，便退了与李家的亲，自此两人长相厮守。你若不舍李家姻缘，便与娇娘做个切割，自此恩断义绝，以后各自天涯。”

    “娇娘在这？”陆云华说了一大串，但欧阳琛只抓住几个字。

    陆云华并没有回答问题：“你如何选择？”

    “我要见娇娘！”欧阳琛在茶摊内四处奔走，大声呼喊娇娘的名字。

    怎奈始终无人回应，周遭仍是无声的寂静。

    “店家，求你了，让我见见娇娘。不管如何，都得让我们面对面地谈啊。她就算要舍弃我，也得当面告诉我！”欧阳琛冲着陆云华苦苦哀求，却越说心头越痛，越说情绪越重。

    茶摊外，灯笼下，那个若隐若现的紫色身影终于无法继续旁观。道一声欧阳郎君，便又轻飘飘地入了茶摊。

    紫衣女子朝着陆云华行了个礼，称一声“解忧茶主”，便直往看呆了的欧阳琛而去。

    “娇娘？娇娘！”欧阳琛狂喜着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就要将紫衣女子抱入怀中，哪知女子侧身躲过，空遗他一脸诧异和落寞。

    “为什么？娇娘，你告诉我为什么？”欧阳琛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明明说好相伴一生，为什么弃我而去？”

    娇娘咬紧下唇，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摇着头说：“欧阳郎君，娇娘要的是你的全部，若是你的心分成几份，再给我一份，那我便全都不要了。”

    欧阳琛实在是不能理解：“娇娘，可这仍是我啊，我们仍能白头到老，死了仍埋在一处，我说过的话都作数。”

    “郎君不懂，爱你便是只想跟你在一起，也想你只跟我在一起。”说话时，娇娘眼中一直含着泪。

    欧阳琛正了正脸色：“娇娘，谨言。妒忌是犯七出之条的。”

    “若是娇娘到外头多识几个郎君，也与他们许下白头之诺，每月只一旬时日来伴郎君，郎君可愿？“娇娘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欧阳琛。

    欧阳琛一听立马生气：“胡说！你是良家女子，不要口出淫语，女子自当从一而终。谨言！淫佚亦犯七出之条。“

    “解忧茶主，你看，男子多情便是天理如此。可女子要是多情一点，便是淫佚，连说都说不得。“娇娘笑着哭，哭着笑，也不看欧阳琛了，只朝着陆云华说话。

    欧阳琛突然心头一空，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赶紧起身，不顾娇娘挣扎将她的手紧紧拽在手里，半是哀求半是命令地说：“娇娘，跟我回去，你之前说过的邀月阁已经建成了，跟我回去。“

    娇娘用力将手抽出，声音轻柔但坚定：“郎君若能与李家退亲，且以后只我一人，我便与郎君归家。如若不然，你我就在此处永别。“

    “你威胁我，明明不需要做选择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我选？“欧阳琛见一切又要付之东流，气到脸通红。

    娇娘将滑到脸颊的泪一把擦掉，一字一句说得分明：“娇娘只要唯一。”

    “好！那我们就此散了！你以后别想回头！”欧阳琛用力拍打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子都跳了两跳。

    娇娘微微仰起头，半响嘴里才蹦出一个“好“字来。

    欧阳琛怒视她一眼，转身便要走，这时，陆云华开口了：“欧阳公子，且留步。“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欧阳琛站住脚，但没有回头。

    “既是要一别两宽，那便将这忘情水喝了吧，自此便两不相欠，以后各生欢喜。”陆云华复将瓷瓶里的血红液体倒到碗里，递了过去。

    欧阳琛哼一声，用力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随后用力将杯子往地上一摔，便大步往外走。

    “哎，我说你俩别同时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