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德曼曾说，宁愿桌上有玫瑰，不愿颈上缀钻石。每当戚南从繁累的工作中脱身，回到家中从阳台向下遥望，看见那一簇簇盛放的玫瑰时，她都觉得，前人此话甚是有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戚南喜欢上了每天抽点时间，一个人在阳台上静坐片刻。戚南在阳台上放了一把摇椅，铺了软软的毛毯，她最爱在晴日的黄昏，像个老人一般，就那么静静地躺上一会儿，或由思绪翻飞，或放空身心。只要一睁眼，便能瞧见不远处小楼院子里的玫瑰丛，别管之前心情怎样，都会变好许多。

    大抵在这个并不温情的成人社会里，烦恼多多的工作狗们都需要找点慰藉吧，有的人寄情网络，有的人钟爱猫狗，有的人迷恋运动，不管怎样，情绪都需要一个宣泄口。尤其在电视台这种分秒必争的大厂里，学会纾解压力，是戚南学会的第一课。

    只是说到台里，戚南未免又觉得有点头痛。折腾了几个月，虽说定了素人的方向，但选题还是被毙了一个又一个。临近年尾，各项任务与考核纷至沓来，别说她这个新人疲于应付，就是杨柳这种有资历的老人，都不免亚历山大头发都薅秃了好多根。

    “南啊，你说这可咋整啊？早知道这个山芋这么烫手，姐就不会为了跟陈佳那女人争一时之气而接过来了呀！一个不好还得连累你陪着挨骂，哎，你说我做什么破编导啊，当初听我妈的考个公务员多好，这会儿也轻轻松松过冬了！”

    下午四点有选题会，杨柳望着逼近两点的时针，脑子里除了一团乱麻还是一团乱麻，一个靠谱的选题都没想出来。想到今儿个又得吃瘪，纵使衣着再光鲜，此刻的杨柳也像被剥了鳞的鱼一样，连呼吸都困难了。

    编导？公务员？戚南突然灵光乍现，有了主意。她赶忙凑近杨柳一阵耳语，直说得杨柳两眼放光，一个鲤鱼打挺，瞬间原地复活了。

    四点还差一刻，陈佳踩着高跟鞋甩着新烫的头发，手里还握着杯星巴克，假模假样地朝杨柳工位踱去。当看见杨柳并戚南还在噼里啪啦改文稿，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时，她心里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让你们编！改一万遍也是被毙的下场！陈佳似乎对结局早有预判，在心里啐了杨柳一口，便扭头进了会议室。为了看杨柳出丑，她可不介意先进里头多等几分钟。

    等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结局呢？半小时后，当陈佳看着前头一扫愤懑侃侃而谈许久的杨柳时，她心里有点发慌了。该不会，这次真给杨柳顺利过了吧！

    “……人们生来，便过着各式各样截然不同的人生。因为无法真正设身处地，所以对旁人的人生有着肤浅的判断或羡慕或同情等诸多情绪。同样，因为自身经历的局限，对自己的人生也未必认知完全。我们这档节目，目的就是让对自己人生不满的、不同身份地位家庭背景的人们互换人生，从别人的生命轨迹里体会生活，从而真正了解他人、认知自己。没有一段人生不经历苦难，没有一朵玫瑰不长满荆棘，我们将这档节目命名为《玫瑰人生》，又名《假如我是你》，最根本的用意，就是希望每一个参与者，最终都能通过这一段历程，收获自己的瑰丽人生！”

    讲完最后一段，杨柳松了口气。她望着会议桌旁，包括沈昀在内的几个领导交头接耳又接连点头的样子，尤其是陈佳扭曲嫉妒的神情时，她知道，这选题多半能成了！

    果不其然，几个台里的领导和益盛集团高管简短商议后，最终由闻琛一锤定音，按目前这个选题深化推进，争取年前先上线一集试录版看看反响。如果话题性和热度还可以，年后益盛集团还可以追加投资，把节目做强做大。

    散了会，人还没出会议室，杨柳便兴奋地嚷嚷要请大家伙儿喝酒庆个小功。沈昀借口晚上还有会，扯着满脸不甘嫉妒的陈佳径直走了。倒是闻琛和益盛的几个高管留了下来，并杨柳一行人，吃了顿不早不晚的夜宵。

    城市的夜晚霓虹璀璨，杨柳选的夜市摊又烟火气十足。几口啤酒几串辣肉下肚，纵使辣到满嘴发麻满脸发烫，戚南却飘飘然感到很满足。这种放松自得的心情，似乎好久都未曾有过了。

    恍惚间，戚南想起，好像几年前也曾和某个人一起，在小摊上吃得满嘴红油却无比满足。那情景，和今日好像啊。戚南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听得闻琛有些心痒。忽地一阵冷风吹过，戚南打了个哆嗦，等闻琛再扭头瞧过去时，却见她满目清明，脸上并没个笑模样，倒像是有些发冷。

    许是听错了吧。闻琛摇了摇头，随手将外套递给了戚南，大伙儿笑着闹着又喝起酒来。一年蹉跎到头，今儿个难得高兴，谁醉着谁醒着，忘了谁又念着谁，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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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卡斯特中心大厅的高清巨幕上正上演着本地芭蕾舞团新排的《胡桃夹子》，城市大会堂附近的圣诞灯展和风琴音乐会人潮涌动，皑皑白雪与各色灯影交相辉映，费城人民正在欢庆这数十年难遇的白色圣诞节。

    这场席卷了北美东海岸的圣诞寒潮，一番堆银砌玉虽说增添了节日氛围，却给出行的旅人带来了极大不便，以至于顾清狄多般辗转，花了比平日足足两倍的时间，才一身风霜、满脸疲惫地在J市机场落了地。

    在出口等了一下午的葛秋然夫妇二人，几乎在见到儿子第一眼，便看出顾清狄瘦了不少。而顾清狄，在见到自家母上大人泫然欲泣的样子时，眼神瞬间柔软了许多。他觉得有点好笑，也有些无奈，但在这一刻，心才踏踏实实落了地。

    时隔两年，他，终于回家了。

    记忆中古朴厚重的J市在不知不觉中竟也有了这许多变化，从机场一路奔驰到家，窗外城市变迁的一幕幕给了顾清狄不小的震撼。国外老旧的公共设施和J市日新月异的基建在他脑中交替对比，以至于他在梦中还在感慨这奔逸绝尘的中国速度，殊不知自家母上大人已经推门探头探脑好几次了。

    顾教授刚给手上的报纸翻了页，抬头便看见葛女士端着一碗汤蹑手蹑脚地下楼。这已经是大早上第三次了，又瞧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顾教授忍不住摘了眼镜咳了两声。

    “儿子要睡就让他睡嘛，睡醒了再喝也没事，一顿两顿的饿不着。”

    葛女士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倒还是怕吵醒楼上那位，压低了嗓音回了句“你没见他都瘦成啥样了，前段时间还生了场病，也不知道好全没，那不吃早饭对胃更不好，我这不也是为了他好吗？”

    说着说着眼里又泛起了泪光，顾教授一辈子都是个宠老婆的，见她这样哪还能端坐着，叹了口气揽过她安抚了起来。

    “秋然，咱儿子的个性你不是不知道，从小要强，多大的坎他都能自己扛过去。出国留学，难免有些不顺心，我向我老同学打听过了，没有大事。人是瘦了点，精神还好，他回家这几天，你多给他补补，不怕补不回来。你看每年过冬，我这一身膘，不都是你养出来的吗，放宽心啊。”

    顾教授向来斯文，这会儿一边说一边还夸张地朝自个儿的肚皮上拍了拍，那难得促狭的模样惹得葛女士破涕为笑。见她情绪转好，顾教授又补了一句。

    “以后咱不在儿子面前这样了哈，儿子大了，看着会伤心。这趟回来，我看他沉稳了不少。”

    葛女士只是有些小情绪，并不是不讲道理，听自家顾教授这么一说，也只微微叹了口气，再没多说什么，端着汤回了厨房。

    一觉睡到大中午的顾清狄，对自家父母这些嘀咕自然全然不知。等他穿戴好下楼时，顾教授已然外出上课去了，而自家母上大人，一边哼着歌招呼他洗手吃饭，一边还不断瞟着客厅里的电视机屏，俨然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门外小院阳光正好，客厅里头电视欢声不绝，厨房里自家母上大人手忙脚乱地盛汤热菜，碗筷叮咚作响。这样温馨却平凡的场景恍如隔世，顾清狄深吸了一口食物的香气，觉得有些陶醉。

    回家的第一顿饭，顾清狄吃得很慢。葛女士一边陪他用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电视。顾清狄不怎么看电视，对综艺更是没兴趣，没承想一顿饭的工夫，便被自己母上强行安利了个综艺节目，说是最近很火的一档素人综艺。

    “儿子，我跟你说这个节目可好看了，可有启发了。就上一集那个想去当中介卖房的公务员，还有这一集那对想丁克的小夫妻，上了节目可都变了不少。哎，你母上我，当初要是没当老师去了省歌舞团，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大明星了呢！”

    葛女士向来想法多多，一会儿一个点子没两天就没影了，顾清狄没把她这闲话当回事。只是多看了几眼节目，发现这个节目确实拍得不错，真实平凡却发人深省，不像别的综艺哭哭笑笑就过了。

    这档节目的编导有点意思，也不知道是个久经风霜的老人还是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清狄并没有真在意。这一集播到片尾，他便起身走开了。

    他没有看见，院子里玫瑰正美，正如他也没有听见节目的片尾曲。那首倔强而充满力量的《玫瑰少年》这样唱道，“哪朵玫瑰没有荆棘……别让谁去改变了你……”

    以及那一句，“玫瑰少年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