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孩子的欢呼尖叫，把远远近近的风物人声重新投到顾清狄身上来，他迅速眨了眨眼，这片草坪又变得热闹起来。他顺着声响，发觉脚边是莽莽撞撞泫然若泣的小男孩，面前是手里还拿着创可贴佯装要打的年轻母亲。被猛然扑了这么一下，顾清狄倒没生气，只捏着孩子的衣领将他提溜了起来，顺手还给了他母亲。

    婚宴上宾客来往不绝，没人会注意这个小插曲，戚南自然也无例外。懒坐了这么久，她心里也有些担心杨柳那头还有事情要忙，想了想还是深吸了口气，挣扎着把依旧红肿的脚跟再慢慢挤进那要命的鞋子里去。因这过程实在不好受，她低着头咬着唇，也没注意身旁近了人。

    “脚肿成这样，直接穿怎么行，先贴个创可贴吧。”

    戚南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双劲白挺直的手，指节分明，指盖干净圆润，看起来斯文又贵气。只不过有些突兀好笑的是，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两张带有猫咪图案的创可贴，因这创可贴上的猫猫头表情实在稚气生动，和捣乱时候的小盼球简直一模一样，戚南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许是因为联想到小盼球的缘故，戚南抬眼看到顾清狄时，眼神除了惊讶，还有几丝柔和，倒不似上回那般剑拔弩张。

    气氛相比上回，好了许多，顾清狄心里松了口气，眉眼也更为舒展。他见戚南并未出声反对，索性蹲下身子，想要伸手去扶戚南的脚背，直接帮她贴上创可贴。

    戚南未料到他竟这般亲自上手，心里又惊又羞，握着脚背直往后缩，忽然涨红的脸也偏向一侧不去看他。顾清狄扑了个空，倒也没站起来，只轻轻叹了口气，把身子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一时间，两人心思各异，都没有说话。戚南想起几年前，在葛老的课上，他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去了校医院。还有之后与他相处的那几次，他赋予的好总是那样直接霸道，那么理所当然不容拒绝。

    戚南骨子里是个相当独立的人，以前是情窦初开不晓世事，现在反应过来，隐约能明白，不论他俩是何种关系，这种相处模式并不是正常的对等的，也不是她想要的。只是她每每面对眼前这个人，总是忍不住自卑，忍不住羞怯，忍不住示弱。就像刚才她一听见那声叹息，心便揪了起来，竖起来的防护墙也塌了一大半。

    顾清狄倒没想的这么深，他只是有点担心是否自己的肢体行为太过直接，吓到了性格矜持的戚南。他知道自己在戚南面前，多少是有一点莽撞的，只不过他并不后悔这种莽撞。相反，他心里还有些甜。因这种莽撞也侧面佐证了戚南对他的影响力，以及他再次真实地感受到，戚南对自己而言是不一样的。只有与戚南的肢体接触，是他不排斥甚至是期待的。

    戚南就像他病后遇到的浮木，也是荒芜内心里开出来的新的花朵，是惊喜，是意外，也是他想要重新拾回的珍宝。

    “你，把创可贴给我吧，我自己来。谢谢。”

    脸上热度下去了一些，又不好一直叫他蹲着等，戚南想了想，还是伸手拿走了那两张创可贴。顾清狄见戚南伸手接了，又贴的很仔细，心里涌起一股满足。顾清狄的唇角一直弯着，直到见她穿好了鞋，才慢条斯理地随着她起了身。

    “怎么样，能走吗？”

    顾清狄走近前，更为关切地问了一声。时隔几年，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他的话语是这么温柔专注。戚南看着眼前这张愈发立体俊逸的脸，觉得一切仿佛梦中，她有些恍惚，却又有点心酸。

    只是这次，她清醒地很快。她把手隔在小腹前，迅速往后轻移了两步，然后微微含笑朝顾清狄道谢示意。顾清狄见她突然拉开了这么一段距离，笑的又客气疏离，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戚南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说到。

    “顾清狄，谢谢你。谢谢你的关心和好意，只是时过境迁，我想我们都没有必要再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了，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你再来招惹我，是为了什么。但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你前程远大，身边簇拥无数，实在并不需要我这样一个无用之人来装点你的门面，不是吗？”

    这些轻柔却尖利的话语，就像一把利刃刺破了顾清狄要想绕开过去重新开始的侥幸心防。顾清狄知道，这一次，戚南是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允许一段新的不清不楚的开始，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彻底把话说清楚，大不了断个干净。

    她这是在将军！也是在警告！顾清狄静静地看着戚南，眼前的她依旧如同几年前那般清丽空灵，依旧弱质纤纤，却不再是一朵可以随意攀折的稚嫩的花。岁月让她长出了荆棘和爪牙，但即使它们此刻刺痛了他，他也并不觉得难堪，只增添了几丝心痛和悔意。

    “顾清狄，到此结束吧。你不经意的善意，对于有些人来说不是蜜糖，而是砒霜。因为有些人，她很笨，会自作多情，会当真的……”

    这最后一段，戚南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近，声音也越来越轻。那最后一句话，顾清狄几乎是读着她的唇语才听明白。戚南在突然间向他释放完自己的尖锐之后，又近乎温柔地看着他如此轻声呢喃。这前后的反差，让顾清狄的心里一阵慌乱，他生怕这一次看到的，便是戚南对他展示的，诀别前的最后一丝温柔。

    “戚南，你听我说，往日种种，是我处理的不好，让你受到了伤害。我今日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绝不是轻薄戏弄，请你相信我。”

    戚南一股脑儿说出了心底那番话，虽然有些报复的畅快，却也有些冲动后悔。她原并未指望顾清狄有所回应，但当他看着她的眼眸，急促却郑重地说出那番话来，尤其是那句“让你受到了伤害”，戚南这几年的委屈和心酸还是刹那间化作雾气从心口喷涌而出，随后迅速弥漫了眼眶。

    戚南不想在他面前没出息地哭，只能狠狠深吸几口气，将那眼角的酸涩咽了回去。

    此刻的戚南，离顾清狄仅有一臂之隔，她所有的情绪表情顾清狄一览无余。看着向来要强的她这样，顾清狄心里很不好受。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多么混蛋，辜负了她的心意，叫她伤心难过了这么久。他很想上前拥着她，替她擦干净眼角的泪痕，却又被巨大的愧疚捕获而像被施了定身咒，只得呆笨地僵在原地。

    “戚南，对不起。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戚南也在心里问自己。从遇到他开始，这些年的并肩与擦肩，究竟上天早已默许给了她一个想要的结局，还是仅仅是一次次地作弄她让她痛苦沉沦呢？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给她带来无尽痛苦和欢欣的人，这个仅仅站在她面前，就能俘获她所有心神的人，还值得她信任，值得她放手一搏再去开始一次吗？

    戚南久久没有作答，顾清狄也没有再问。他知道今天他突然出现，先是惹她伤心，又提出了那样一个要求，加之念及过往，换做任何人，恐怕都没法轻易原谅及相信。只是这次，他坚定了内心，他愿意付出时间和耐心，让戚南看到他的真心。

    不远处，伴娘团的小姐姐们已经在呼唤戚南归队合影了，戚南没再说什么，只顿了顿便转身向她们走去。顾清狄有些狼狈地低下了头，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因他实在恐慌，如果戚南决意放弃，如果这次见面，是最后一次，那他还剩多少与她共处的时光？也许一分，也许一秒，也许再错过一次，回首便是一生。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于顾清狄，他已不能再等，也不想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