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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喝酒了?

    蜘蛛侠和徘徊者的合作史无前例地好,合适得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置信。

    公众对此倒没展现出几分意外,许多人觉得早该如此,甚至猜测他们拖到此刻才携手并进,是否是因为曾经有过节而现在终于协商一致。只有一个新锐的自媒体撰稿人持不同意见,说他一早便觉得义警骨子里流淌着耐人寻味的惺惺相惜,这种影评分析式的论调竟然还帮他在Patreon上赢得了不少人打赏的咖啡钱。

    但他们走得也不算近。

    大多数时候蜘蛛侠和徘徊者依旧各自分散在城市的两处,清理着泛滥在大街小巷的毒品交易、保护费与械斗。拉美人中东人俄罗斯人在帮派斗争中你揍我我揍你,打赢的那个最后被义警揍。墨西哥人宣布放弃了两块他们在皇后区占领的三不管地带,因为虽然联邦政府和警察确实没空管,但义警闲出屁的时候会动不动进去蹿两圈把他们的囤货给扬了。许多未注册的武器沿着沙漠、海岸线和州与州的边境悄然渡入这座城市,又会因为进入纽约后极其惊人的货品折损率而被司机们灰溜溜地拒单,至于那些折损的军火们去了哪,司机、眼线与小喽啰们一脸菜色地向天上指了指,头顶上或许正有个义警低空滑翔而过,他们或她划出的线将高楼大厦局限的天空分出四线方格。

    两组义警只有在面对邪恶六人组时才会搭档起来。当然,邪恶六人组并不是个严谨的称呼,因为其中两位已经被送进了监狱特殊看管,而行踪成谜的沙人也随后被找到了——这位曾经以怒火般的沙尘袭击了城市,又化身为一片污浊的云逃逸而去逍遥法外的传奇反派,在其杳无音讯的这段时间里原来一直在法拉盛的一家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据说医院收容他的时候只当是个患了重度强迫性人格障碍的普通人,而义警能发现单纯是因为同院有个老幻想自己是蜘蛛侠得力助手的妄想症患者某晚爬上了病院屋顶,对着路过的徘徊者大喊“住我隔壁病房的那个男的一天24小时开着水龙头洗手,说他手上的沙子永远洗不完,我严重怀疑这是一条和沙人有关的绝密情报!还有,我才是她的好搭档,你不是!”

    ……总之,徘徊者亲自检查了沙人的精神状态,发现他确实令人唏嘘地疯了,不知在哪遭遇了什么样的打击。而随后进入病院、不费吹灰之力就接管了过去的特级危险分子的联邦特勤人员则推测,这可能是邪恶六人组内部黑吃黑的结果。

    义警就这样在短时间内迅速端掉了邪恶六人组中的三位,如同神射手降临,一枪一枪地收复两年来那些被从人们手中夺走的街区、安稳的日常、文明的自我和放纵的欢愉。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说明渐进派的策略是正确的。”在确认激进派的三名犯罪分子都处于严加看管以后,格温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算得上身心俱疲的情绪。她趴在布鲁克林J线的列车顶棚上,任地铁车厢从地下跑到地上,穿过满是涂鸦的护墙,从与地面的车辆平行到爬升至高层铁轨,把她送出曼哈顿,离开这座世界中心的岛。

    她并不是在与谁直接对话。这条消息发到群里一小会儿了都没人应,她在车顶打了个滚,正好仰面躺着,不必抬头就能看到半空中的威廉斯堡钢架桥塔和桁架。长岛与曼哈顿一共由四座主要桥梁连接,其中只有两座铺设了铁路,而自从曼哈顿大桥被蝎人一蹶子砍成了秋千之后,威廉斯堡大桥就变得更繁忙了。

    “幸好还有威廉斯堡大桥。”她半撑起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迎面而来的城市。

    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威廉斯堡大桥是她最喜欢的一座。

    在第65号宇宙,她经常要从切尔西的家中去威廉斯堡的酒吧演出,而威廉斯堡大桥就是最近的那条路。天气好的时候她就逃票坐在车顶,云层像泡过水的卫生纸一样皱起来,列车会穿过许多不富裕的公寓楼,有些猪肝红的侧墙上叠满了涂鸦,轨道旁的空地有活动板箱搭出了额外的房间,以每晚35刀的价格租给图便宜的旅行者,列车驶过的时候整个房间的墙壁都会跟着呜呜震动。身边是教堂胖胖的圆顶,身下的车厢里时不时传来连列车铁皮都隔不住的声音,有时候是宿醉后的人在拥挤乘客中的第一声呕吐,有时候是两个学生在计算毕业后要工作多少年、租哪个地段的公寓才足以在八年内还清学生贷款……如果毕业就能找到和学历相匹的工作的话。

    有次车厢里传来了手风琴声,她听出来那是一首保加利亚舞曲,于是用手掌哒哒地拍着车顶,摸索着舞曲的节奏。然而那人的演奏水平相当糟糕,时常弹错后停下来往前倒两个乐句再重弹,像西西弗斯为图省事一脚把石头踹上半山坡而石头又滚了回来。没多久其他乘客就受不了了,有人牢骚着骂“别弹了你这老女人,不如回家拉壁炉上的抽风机”,而被骂的老妇人把风箱一拉,理直气壮地指着天花板上的哒哒声:“不如反思一下你可怜的品味。蜘蛛侠就很喜欢我的音乐!”

    她在马尔西大道站下了车,这里离那些独立摇滚酒吧聚集区已经很近了——幸亏在无数的蛛网事件与蝴蝶效应之中,42号宇宙的威廉斯堡街区依旧保有着和多数宇宙同样的酒吧聚集区,否则她大概会迫不及待地想收拾东西回母宇宙去。

    现在是下午,大多数酒吧还在歇业状态。她掀开一家用废光碟串起来做成的门帘往里看。酒吧的小舞台上有一套基础的摇滚鼓组,但只有靠近吧台的地方开了灯,老板或酒保模样的人正在擦杯子,余光瞧见门外她那张过显年轻的脸孔,又背过身去。

    格温想起她和以前的队友们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们都没到饮酒年龄,于是把妆涂得又浓又成熟,再挺直胸膛去找酒吧的经理谈,然而对方第一眼看到她们就问“你们作业写完了没有”。有几家酒吧会偷偷默许她们上台演半小时,但也总有人会向附近的巡逻警员举报。于是蜘蛛感应在这时成了最灵敏的报警系统,乐队的人只要一听到鼓手连敲三下牛铃,就立马丢盔弃甲从后门跑掉。

    乔治曾经甚至旁敲侧击问过她“你是不是喝酒了?”而彼时的格温就会一脸莫名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父亲揉揉鼻梁,又摇头告诉她没事,“只是别的分局有同事告诉我在酒吧里看到了几个飞逃的年轻摇滚乐手,但他们说想来也不会是警长的女儿。”

    其实她从小就翻窗撬锁,上中学以后还让彼得戴着金色假发去替她上课被老师逮个正着(彼得扮成她,哈利扮成彼得,哈利自己交了张病假条,所以老师一抓抓一串),乔治开着警车在布朗克斯一块比拼霹雳舞的空地上找到了她,她嘴里口香糖已经嚼到没味,下一秒就打算溜上场PK,而乔治的警笛像飓风驱散烟雾一样驱赶走了她的对手。

    所以乔治拿同事的话自我安慰的模样让她笑出了声来。

    “你是不是喝酒了?”酒吧门口的光碟轻晃着撞击,她发出去久久无人回复的消息总算有了应答,然而应答的那人却问出了和她记忆中的乔治一模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我闻到了,”迈尔斯在群里说,他们之前在两个地点很接近的街头火并案件里擦肩而过,很快就各忙各了,并没交谈(如果蜘蛛侠没在忙着同时跟四个帮派分子谈天谈地谈人生的话,她还是会主动交谈几句的),“你身上有很浓的酒味,少喝点。”

    “没喝!”她说的是实话。甚至在酒吧表演时她也没有真正喝过一杯酒。她需要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应对突发状况,但是有次吧台上的酒客蹦得太兴奋把一杯金汤力泼在了她的靴子上,她用指腹沾了一点靴子尖的鸡尾酒含进嘴里,心想来抓她啊。

    ……倒是在霍比的宇宙里她会喝一点,因为按英国的饮酒年龄算她已经够格了。她甚至记得霍比当时形容她喝酒的那个表情为“和每个一到伦敦就迫不及待开啤酒瓶的美国交换生一样傻”。

    迈尔斯又打了会儿字:“每个醉酒的人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天啊,语气板板正正的,看标点符号都能想象到他打字的时候是张怎样不生动的脸。

    但这次她真的没喝,如果不是迈尔斯提起,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气息是什么模样:“秃鹫的实验室里有个难搞的酒鬼,不巧她现在是我实习生涯的上司。”养狗的人身上有狗味,翻垃圾的人满脑袋垃圾味,而她上午一进实验室就帮酒桶塞子捡完了半周以来她囤积在地板上的空酒瓶,浑身酒气也正常。

    事实上,她现在还在实习工作中——还没到下班时间,她能一路从曼哈顿坐着地铁晃到纽约,纯粹是因为酒桶塞子把她赶了出来:“都是什么狗屎研究,看着没劲,去给我买两瓶好酒!”

    格温知道装耳聋不起作用:“我没到21岁,商店不会卖酒给我的。”

    酒桶塞子就像听不懂她的话:“关我屁事。我也不要商店的,去威廉斯堡找最带劲的,野的,俄罗斯的货。”

    即使明知是超出了工作范围的命令,格温也没有继续反对,她还想赖在酒桶塞子的实验室里参与对撞机研究。她离开时酒桶塞子在身后拍桌子,大叫了声没她要的那种酒她就不开工,随后打起了鼾。

    吧台后的酒保注意到年轻的面孔在店门前停留得够久了。她一开始还拂开门帘观察酒吧里的摆设,很快就盯着手机出了神,丝毫不觉得挡在某家店门口太久是什么冒犯行为,虽然营业时间尚未来临。

    于是漆成纯黑的门框向里拉开,旧光碟串水纹一样摆动起来。酒保:“不接待未成年。”

    他话音刚落,鼻子就率先闻到了一股混合又复杂的味道,像是多种不同的便利店廉价酒水掺在一起又隔了夜的气味……他在这个行当做了七八年,什么酒味都能分辨出来,如果让他闭着眼推测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会笃定地说是个好酒坏酒来者不拒毫无分辨能力的酒蒙子。

    绝对不可能是面前这个模样。

    他神色变得微微有些奇特:“你来做什么?”

    “我想要威廉斯堡最带劲的,野的,俄罗斯的货。”那个女生眼睛水亮,顶着一张上课回答问题的面孔,像背诵标准答案一样,咬字清晰。

    “跟我来。”

    果然,那句听上去乡野的打酒话就像一串输对的密码,叩开了对她紧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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