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行程已将近一半。

    太阳下山时间慢慢提前,可是律令规定流放路上一天要走五十里地,大家只能天黑后摸黑前进。

    遥遥地看见驿站的轮廓,众人神情振奋,不由加快脚步。

    站在中后方的郑兰珏捂紧灰扑扑的大氅,也不由激动起来。

    自一个月前银票被偷以后,他便没了任何银钱,只能够吃狱卒给的最简陋的吃食——杂粮馒头,一顿一个只将将够果腹而已,走一会儿就感受到饿意。

    还好他到底还年轻,坚持到了现在。

    流放路上,已经死了不少年老年少的人了,其中几个还是他认识的官员。

    不再多想,郑兰珏加快脚步进去驿站,争抢着拿了一个馒头。

    有几个人手里有钱会加个餐,其剩下的那几个馒头,如果谁自己的那个吃得快吃完了,就可以抢过来吃第二个馒头。

    郑兰珏熟练地一边干噎,一边往嘴里倒水。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着空了的篮筐,想叹气也没有力气,干脆蹲在火炉旁边,蹭了一分暖意。

    狱卒丁三几人照例要了几个小菜,菜刚端上桌,楼上就下来了两个衙役。

    丁三瞟了一眼,竟还是个熟人,忙招呼他过来,同时介绍道:“这是宁平府的付衙役。”

    他转头问:“你怎么来这儿了?这里有案子?”

    付衙役喝了一口酒,这才道:“公务在身,京城那里传开了一本《地理注》,据说不光囊括了几个州府的河流走势,还收集记录了各种植物的形状用处等等。陛下大加赞赏,通知让各个州府加以传阅,我就是来给这县城送这个的。”

    文化人的东西,丁三不感兴趣,他叫来人加了个肉菜,打算和好兄弟好好喝一个。

    付衙役看他们兴致缺缺,纳罕道:“怎么,你们不知道?”他算了算日子,“确实,这应该是你们出京城后发生的事。”

    丁三奇怪:“出了本书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出书的人不一般啊。”

    他吊足人的胃口:“那是一位姓知的——女、大、家。”

    倚靠在附近的郑兰珏本来昏昏欲睡,听到此处不由抬头。

    “知大家?”

    “是个女人?”

    众人来了兴趣。

    付衙役见大家有了兴趣,挑起眉头慢悠悠地吃了片酱肉,这才继续道:“这位知大家,你们应该比我更加熟悉。我也是接到命令才听说她的故事。”

    丁□□复回想这个姓氏。

    “姓知,姓知,难道……?”

    “这位知大家是抚柳先生的女儿,子承父业,继承先辈遗志,编撰了这部《地理经》。陛下大悦,赐封号文君,这可是当朝独一份的待遇了。”

    “这位知大家更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她的夫君有眼不识金镶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了妾室竟然要休妻。不过也还好他要休妻,知大家才能够脱离夫家不受连累,被陛下赏识。”

    丁三和京城来的众狱卒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一位!”

    付衙役当即给他倒了一杯酒:“大哥自京城过来,想必知道得更详细。你弟妹她听说这位知大家的事情十分佩服,就想着让我打听一下事情详细经过。大哥,您慢慢说。”

    驿丞听大厅热闹,不由也走了出来,一行人只听丁三道:“这位知大家,原是我京城内有名的贤惠夫人……”

    自听说知荇和离后取得的一系列成就,竟然还受到了陛下的召见与赞赏,郑兰珏就感觉自己的脑子浑浑噩噩的,仿佛魂魄脱离了厚重的身体。

    他察觉到了认识他的人传来的异样的目光,只能够低头装作睡着了,麻木地从狱卒口中听到了他与知荇的过往纠纷。

    “……所以说这位知大家就是福泽深厚,恰好在郑府被抄家之前和离,免了一遭祸事。要不然,她也就是流放的一员了。真是险之又险。”

    付衙役听得啧啧生奇,他问:“你押送的这批人是犯了什么事?不知道这个有眼无珠的郑大人什么时候到,我看看他的惨状回头学给我媳妇听。”

    丁三‘诶’了一声,他同同行的狱卒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来,这个郑大人就在队伍之中!

    付衙役跟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蹲坐成一团的男人。

    看背影平平无奇,毫无风姿,衣服脏污,落魄得同那些做苦力的老农民没什么区别。

    “这是……?”

    丁三点头:“就是这个。”

    郑兰珏感觉到后背的目光越来越灼热,热得他一刻都在这个屋子里待不下去了,他默默祈祷大家想不起来他这个人,他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这些自己素来看不起人的嘲讽!

    可惜,事与愿违。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付衙役拽起他的脑袋细细打量,片刻后失望地了叹了口气。

    他问:“你就是知大家的那个前夫?”

    郑兰珏尽量挺直腰板:“正是在下。”

    付衙役满脸疑惑:“长得还不如我呢。你这样的人,不知道知大家当时怎么会嫁给你?”

    大家的目光不由在两人之间游走。

    付衙役身材高大,腰板挺直,身着制服,腰间挎刀,面色虽黑了些,但却面容俊郎,精气神十足。

    反观还坐在地上的郑兰珏,就算尽量挺直腰杆也能看出他身上的畏缩之意,加之过去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以及再之前的牢狱之灾,整个人瘦得脱了像,又老又瘦。

    丁三扫了两遍,哈哈笑出声来:“好兄弟,确实是你长得更俊,快来,过来继续喝酒。”

    付衙役走了,其他人的打量却还没有停止,他们的眼神有疑惑、不解,还有惋惜,可怜,眼神如刀,让郑兰珏如芒在背,好不容易挺直的后背再次弯了下来。

    他听到有人小声嘀咕:“就这样的人过去京城的人竟然能夸他君子如玉,小爷我感觉我也比他强。”

    “当官的有权势,就能把他夸上天。”

    “盛名在外,不过如此。”

    郑兰珏听着别人的议论,本以为早已死寂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扑通——

    扑通——

    “诶,他怎么吐血了?”

    “吐血就等死呗,又没有大夫。”

    “活该!”

    是谁在说话?郑兰珏只感觉眼前黑得厉害,他有一点困。

    他要先小睡一会,打足精神明日好继续赶路。

    他有学问有智慧,就算到达流放的地方也可以找当地的县令去当幕僚。

    知荇可以从府内一介女流变成人人称赞的大家,那么他也可以东山再起。

    他也可以……

    第二日早上,丁三清点人数,发现人少了一个。

    他走过去,就见昨日讨论的那个郑大人正脸朝下狼狈地躺在地上,掀开才发现,他的脸上都是血。

    他试了试呼吸:“没气了,来搭把手把人扔外边去。大家赶紧出发!”

    每天都在死人,郑兰珏只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或许他生前辉煌,但死后甚至还不如那些无名小卒,只能够曝尸荒野,被野兽啃食,甚至没有一个牌位。

    很快,便再也没人记得他姓甚名谁。

    人们再说起他,大概只会说:

    “哦,知大家那个不长眼睛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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