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城内缓慢地行驶，车外喧嚣的声音昭示着新年的余韵尚未消散。

    许久未出过王府的顾若雪兴奋地撩开帘子，看车外街道上的商贩行人，热闹非凡的叫卖场景在马车的前行中一轮又一轮地变换着。

    大约半个时辰，马车行到了城外，车外无甚热闹可言，道路空旷，两边也只是树荫和疯长的杂草，耳边听到的也只有车轮轱辘的声音。只一会，她便觉得无甚趣味，放下帘子后靠在车厢，准备闭目养神。

    李长山看到她的兴致索然的样子，哑然失笑，轻轻地挪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张薄被，盖在顾若雪身上，轻声道：“城外的路没那么平稳，颠簸久了会不舒服。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嗯”今天起了个大早，又看了许久车外的场景，顾若雪现在才感觉到一丝乏累。

    她靠在李长山宽厚温暖的怀中，手不自觉地攥着他的衣襟，听着李长山的心跳，她莫名地安心。

    车外的颠簸声逐渐被李长山的心跳声代替，她的意识也随着心跳声渐渐消散，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别庄的卧室中。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温暖舒适的感觉让她不舍得从床上起来。

    顾若雪轻轻拉开帷幔，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

    “蕊心？”

    等候在外的蕊心快步走近“小姐醒啦，奴婢服侍您更衣，正好可以赶上晚饭了。”

    她向屋外看了看，果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咱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有喊我”

    蕊心抿嘴笑了笑，边服侍她更衣，边说道：“约莫申时到的，这边着实冷一些。马车刚停稳，王爷就掀开帘子让我们动作轻些，莫要吵醒您。王爷吩咐下人把这卧室的床上再铺一层褥子，之后才抱着您下车。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就怕吵着您”

    顾若雪脑海中浮现出他当着下人的面，抱着自己走了一路的样子，不禁感到羞赧。暗恼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让下人们看了笑话。

    蕊心把帕子递给她，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小姐不要不好意思了，咱们京城跟着的侍女们都见怪不怪了。况且女子孕期本就嗜睡，别庄的下人们都知道您有身孕了，还偷偷议论，没想到王爷王妃的感情那么好。”

    顾若雪擦了擦手，听到她说起下人们的反应，觉得好笑又宽慰。

    “对了，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还说等您醒了就派人叫他，陪你一起用晚饭”

    她点了点头，带着蕊心走出卧室。门口的侍女见她出来，行礼之后便准备去书房回李长山，顾若雪连忙叫住她。

    “不用去教王爷回来了，我刚睡醒，正好想多走动走动，你带我去书房找他吧”

    一路上她碰到很多不认识的仆人，但是他们面上都带着善意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她对这个别庄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快到书房的时候，顾若雪远远看着李长山的贴身侍卫成峰从书房出来，匆匆离去，后面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中年男子。

    顾若雪不由得面带疑惑，蕊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出了成峰，便小声对她说：“成峰怎么大晚上的往别庄外面走呀”

    “那边是别庄大门吗？”顾若雪看向成峰和那个男子离开的方向问道

    “对呀，只是后面那个男的我不认识，我没在王府见过，也不是别庄的人”

    以蕊心的性格，这一下午应该把别庄的下人认清了，她也不认识，那应该也不是王府在别庄的下人。

    顾若雪正思索着，已经到了书房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李长山低沉的声音

    “进”

    她推门进去，只见李长山仍看着手中的书信，头也没抬地问道：“王妃起了吗？”

    她觉得好笑，轻声应道：“王妃已经起了”

    李长山听到她的声音，讶异地抬起头，随手拿起书本放在书信上。笑道：“怎么自己过来了？派个人来叫我就行”

    “想出来走走，就让她们带着一起过来了”

    李长山从书桌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道“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再去用饭”

    她不由得笑道：“你也把我想得太过娇弱了，这几步路怎么会累，而且，我可是已经睡了一下午”

    “累是不累”

    顾若雪摸了摸肚子，俏皮地对他说道：“倒是有些饿了”

    “哈哈哈，那去现在吃饭”李长山拉着她的手，突然又回过头促狭地看着她。

    “要不要抱着去？”

    顾若雪想起蕊心的话，脸色一红。

    “不要！”

    “哈哈哈”他手指蹭了蹭顾若雪的手背，带着她走出书房。

    在路上，顾若雪突然想起刚才成峰和那个陌生男子，便问道：“我来之前，看到成峰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往别庄外离去，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李长山手上的力道紧了紧，随后道：“哦，是京城的一些事情。前日大理寺办的一幢悬案，如今有了眉目”

    年后李长山被皇上指派到大理寺任职，那些天一直在忙着大理寺的案子。现在离京，可能有些公事还是需要他处理的。

    “原来如此”

    “是的，这个案子是我和大理寺卿共同主理，有些进展需要书信来往知晓，成峰信得过，只能让他多跑几趟了。”

    虽是休假，但是看到李长山依旧还要忙于朝事，顾若雪闻言不由地心疼他，但又怕在别庄会耽误他处理正事。

    “既然这个案子重大，你在别庄待太久，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还好，重要的人证物证都差不多了，大理寺在着手审讯。估摸着要半个月左右会出结果，那时我再回京城，正好还能赶上太子大婚。”

    “这个时间正好”顾若雪点了点头，“对了，说起太子大婚。哥哥奉命迎接北狄公主，不知道出发没有。”

    “离京的时候，听父皇说起过，出发时间应该就在明天”李长山突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她，眼神中带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顾若雪见状疑问道。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你和顾小将军感情很好？”

    “那是自然”

    顾若雪满心欢喜的准备告诉他自己和哥哥小时候玩耍、斗嘴甚至闯祸的事情，只见李长山听到她的回答后转身看向她，黯然道：“真好”

    顾若雪触及到他的目光，突然意识到，他出身皇家，且母妃地位低微，又有宝贵那桩事情发生，想来与宫中的其他皇子、公主的关系也并不融洽。

    思及此处，她握紧了李长山的手，另一只手摸着小腹，对他说道：“我们的孩子以后也会像我和兄长那样，手足情深的，互相爱护的。”

    李长山的背影顿了顿，随后笑道：“哈哈哈，夫人说得对。那得多生几个孩子，才能感受到手足无措之情，只是，要辛苦夫人了～”

    顾若雪一愣，没想到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便忿忿地拧了一下李长山的胳膊。

    “哈哈哈哈哈”李长山握住她作怪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晚饭过后，李长山怕她未解乏，正要吩咐侍女备水，让她早早地沐浴休息。可顾若雪满脑子都是来到了新地方的喜悦，连忙制止了他的话头。

    “李长山，我现在一点都不困，今天来到这个别庄，都没有好好看过周围的环境，你带我出去看看，熟悉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吧”

    李长山虽然怕她劳累，但是看到面前顾若雪倾城的面容配上娇软的央求声，只好无奈轻笑着答应。

    他带着顾若雪从厅堂走向后院，边走边介绍庄子的景色。

    “这条路是我小时候来时踩出来的，后面就直接让人按照这个路径铺成了小路”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的桃花树，是前年刚栽的，之前其实是柳树”

    走到路的分叉口，是一片清冽的池水，水中荷叶间的花苞还略显稚嫩。

    “这是清月池，院中原本也没有这片池的，五年前我特意找风水师查看院子格局派人挖成的，清月池旁边的凉亭是竣工后第二年建的。”

    说着，李长山她要不要到亭中休息，顾若雪摇了摇头，想让他继续讲下去。之前听李管家提过，这个别庄是皇上赐李长山母妃的，后来良妃娘娘过世后，别庄就在李长山名下了。许是缅怀母妃，他几乎每年都会来这边小住。

    想到这里，她对李长山又产生了一丝怜惜。边跟他向前走，边问道：“我听李管家说，这里曾经是圣上赐给良妃娘娘的庄子？”

    李长山背影僵了一下，接着继续往前走，回答道：“是的。我十岁那年，母妃有了身孕，父皇的皇子本就稀薄，得知此事后，大喜过望，不禁给我母妃晋了妃位，还给了不少赏赐。”

    顾若雪愣了一下，从未听过恒王殿下有过同胞手足。而且，据说良妃娘娘去世时，恒王殿下不过十岁。莫非良妃娘娘是因为……难产？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丝战栗，她只知到良妃去世时间，却不知道她因何去世。母亲曾经跟她讲过良妃娘娘是个温柔的女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年纪轻轻地就得了大病，香消玉殒。

    正当她思索时，李长山继续道：“那年也是春日，父皇在京城郊东设行宫，带着皇室宗亲和一些妃嫔皇子们打猎、赏春。母亲腹中胎儿已稳，又正值宠爱，父皇便下令让母亲和我一同随行。郊外景色宜人，比之皇宫更让人心旷神怡。母妃在郊外的那几日格外舒心，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父皇见状，回宫后便把这个别庄赏赐给母妃。许诺她每年可来这个地方小住几日，母妃当时满心欢喜。

    可没想到，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来看看这个别庄了。”

    他嘴角牵出一丝苦笑，继续带着顾若雪走向大道延伸出一条歪歪曲曲的小路，上面铺满了不规则的鹅卵石。

    “我小的时候，经常会把这些石头当成宝石，捡起来收藏。有次被母妃发现，她问我为什么要收藏这些石头。我说，要把这些宝石收起来，以后长大了找个好的工匠给母妃做首饰”

    他轻笑，顾若雪想到他幼时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这些暖心的话，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那时候，母亲很开心，抱着我说，有我这个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宝贝了。”

    他们走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往前走，旁边的桃花树一直蔓延到路的尽头。

    “这一路上居然都是桃树，可惜现在还早，若是仲春时节，这条路的两边必定是满目盛开的桃花，一定很美！”顾若雪不禁感叹。

    李长山闻言笑道：“是的，现在虽然早了一些，只能看到树上的枝芽，但是不出一个月这些桃花都会渐渐绽放。在咱们离开之前，一定能看到满树的桃花了，一眼望不到头……”

    他停顿了一会，又沉声道：“母妃生前，最喜欢桃花了。”

    顾若雪看着他的侧脸，往日温和的面容透露出一淡淡的冷硬，心中蓦地感到一丝难过。她轻轻握紧了李长山的手，犹豫地开口道：“从前，我只听说过良妃娘娘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

    李长山闻言侧身看向她，冷笑道：“妃嫔去世，大部分都是“因病”罢了”

    顾若雪看着他的眼睛，悲伤的眼神中带着寒意，不是因病去世，难道是？

    她继续道：“你刚刚说，母妃有孕，龙颜大悦才赐下这个庄子。可据我所知良妃娘娘只有你一个孩子。难道是因为难产而……”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顾若雪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李长山看到她的动作，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腰，声音也放得轻柔起来。

    “不是因为难产”

    “那……”顾若雪正欲继续问下去。

    李长山突然堵住了她的话音，唇齿间轻柔地触觉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地迎合他的动作。

    呼吸纠缠之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李长山的胳膊微微用力，揽着她的腰，将顾若雪整个贴到他的胸膛。

    娇艳的唇瓣终于被放开，顾若雪茫然地看着他，他眼角带笑，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顾若雪脑中渐渐清明，反应过来，或许他并不想说出那段悲伤的往事。

    “好，我也觉得有些乏了”她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便整个人被腾空抱起，李长山的呼吸洒在顾若雪颈侧，笑道：“回去的路太远，我抱你回去”

    顾若雪正欲说话，他又继续道：“已经入夜，下人们看不到的”

    顾若雪只好由着他去，默默把脸埋到他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