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从背后袭来，嘉陵脊柱一凉，立马转身：“没、没什么！没事，就是在和银蝉拉、拉下家常，哈哈。”
“银蝉？”
金眸黑猫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成功转移：“你该叫她圣女，苗疆圣女。什么银蝉，银蝉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
有关西域圣女的传说，早在朝远国建成之前就已经存在。嘉陵对上她，就如同她年幼时对上宫中年长的管教嬷嬷一样，完全不敢造次。
她头皮一紧，支吾起来：“啊，是是。是我这个……这个，太没有教养了。”
杜银蝉在边上望着她二人，明显一副在憋笑的样子。
“殿……殿下。”
女子的说话声之间，忽然夹进一个男子，她们三人下意识地一齐回头，看见鸢凝正扶着墙壁站在一边，样子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你醒了？”
嘉陵从供桌上翻身而下，“这二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域圣女和苗疆圣女，这次的事情，还有上次在远相山遭遇太子和游神，都靠她二位出手相救。”
鸢凝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砍伤嘉陵的懊悔中走出来，还有些心不在焉：“多谢二位圣女。”
“怎么了？”
嘉陵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异样：“二位圣女都比我年长，对于朝远的了解应该不亚于我，你有什么就直说吧，这儿没有外人。”
“没、没有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但嘉陵是什么人？她可是从鸢凝七岁起就看着他长大的。
她眼神敏锐地在他身上来回扫了两圈，终于明白他的异样来源——折断了的秀水剑。
在场的另外两位圣女也不是瞎子，黑猫缓缓摇动尾巴道：“剑灵之剑，我都没见过几把。确实可惜。”
杜银蝉轻轻咬了咬唇：“你有什么办法吗？”
黑猫叹了口气：“银蝉啊，我是修活物的，剑灵虽有生命，却也不在我的能力之内。”
“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在怪我？银蝉，这剑又不是因为我才……”
“好啦好啦。”嘉陵赶紧打断：“没关系。我有办法。”
“公主竟然懂得如何修理剑灵之剑？”
“我虽然不懂，但有一个人或许懂。”
“谁？”
“我的几位师父之一，筑国十二钉里掌管制造司的宝金权。”
鸢凝一直静静待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
嘉陵思前想后，还是有些担心，走过去、默默抬起他的脸。
公子的双眼有些湿，还有一点残余的充血未消退干净，虽然睡了一觉，但整个人看起来仍旧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嘉陵一颗心不由得隐隐作痛起来：“公子，没事的呀。你看，你也没事，我也没事，秀水我们之后回到帝都，我让宝金权给你好好修修，你看行不行？”
她这段话说得极其自然，如同一个温柔的大姐姐在安慰开导一个大号弟弟。
银蝉捂嘴轻笑，旁边的黑猫虽然没有说话，一条尾巴却扭得像个麻花。
鸢凝如同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旁人反应，思索了片刻，认真点点头：“好。多谢殿下。”
这时，仿佛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嘉陵扭头望向两个圣女：“二位前辈多次相助，在下没齿难忘，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虽然不大可能就是了，但如果有需要，尽管来凌霄宫找我便是。”
她想了想，还是犹豫道：“只是眼下……”
“我和鸢凝还要继续往帝陵深处走，二位既然避世了数百年，想必也是不愿意被世俗里的各种纠葛缠身，若是接下来继续与我同行的话……”
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黑猫看向杜银蝉：“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游神早就认出我了。银蝉你决定吧。”
苗疆圣女认真想了想，道：“与朝远大名鼎鼎的公主殿下相处，的确难得。我和黑猫就陪你们直到出陵吧。出陵以后，公主还是继续留好万蛊香，以防不备。”
嘉陵还未来得及道谢，就听一边的金眸猫咪在阴阳怪气：“你对她还怪好的咧。”
“如此这般，嘉陵怕是要无以为报了。”
她正喜出望外地道谢，却发现杜银蝉乌黑清澈的眼睛正盯着鸢凝，便又想起方才自己刚睁眼时，她还停留在鸢凝那里，苗疆圣女也不可能是宋稚霜那样水性杨花的人，不由问道：“怎么了？鸢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银蝉猛地收回眼神，可发饰上的银蝶却因为惯性簌簌抖动，“没、没什么。”
若是别的事倒也罢了，只是事关鸢凝，嘉陵还是忍不住追问：“银蝉，你就告诉我吧，不方便说的话，只告诉我一人也行。”
见一边的黑猫若无其事地舔爪，银蝉想了想，把嘉陵拉去了一处屏风后。
“公主相信、前世今生之说吗。”
“什么？”
仿佛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杜银蝉咯咯笑道：“在我们苗域，一直流传的便是前世今生之说。大概就是，人在这一世的相遇相聚，很多其实都是前一世便定下的。”
“有所耳闻。”
嘉陵眨巴眨巴眼睛，不确定她想和自己说什么:“银蝉你难道……是从鸢凝身上、看见了什么？”
苗疆圣女若有所思：“我修行多年，的确能够看见一个人身上的种种前世今生。只是大多是一些模糊的片段，不像公子的……”
“公子如何？”
“李公子身上，是没有那些影子的。”
“影子？”
“对。我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公子的过去。也就是，公子的前一世。”
嘉陵瞬间来了兴趣：“真的吗！可以告诉我他是什么吗？是一只鹿？还是一只羊？”
“是一只鸢鸟。”
杜银蝉忽然回首，乌黑沉静的眸子看向嘉陵：“天都的鸢鸟。”
嘉陵脸上的笑在一瞬间凝住。
鸢鸟于天都，就好比麻雀于朝远。
“这种鸟儿最大的特点，就是整日聒噪不停，叽叽喳喳，就像是以闲言碎语为食一般。”
“但是李公子的上一世，是只特别安静的鸢鸟。”
“我能看见，他每天所做，就是在一座高耸入云的蓝色高塔窗边，陪伴一株花草。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
“晴天为它遮阳，雨天为它挡雨，起风了就把它盖在自己的羽翼下，电闪雷鸣之日亦是如此。总之，公子上一世不辞辛苦，离群索居，只为与它相伴。”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头，嘉陵试探道：“那株花草，莫非是……”
“凌霄花。”
杜银蝉忽然回头望着她，银色发饰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和公主的族花一样。”
元祈登基的时候，那会元氏皇族还没有族徽一说。
元葭绫出生的那天，大密宫典没有做出准确的预言，而是仅仅出现了一句话：
凌霄挹露，天都重现。
元帝不知为何大喜，遂决定，将凌霄花定为朝远皇族族徽、大公主的宫殿命名为凌霄宫，且全宫上下，惟有她一人可以自由使用凌霄花徽。
想到此，嘉陵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道：“那……银蝉你能看见，我的上一世吗？”
杜银蝉笑而不语。
“公主如此聪颖，既然都猜到了，还要问我做什么呢。”
嘉陵彻底懵在原地。
难道说，自己第一次见到鸢凝，心底自然而然升起的那股混杂着依恋、爱慕、不舍、感激的情绪，竟然是因为前一世，他二人便以鸟儿与花的形态相伴过？
“堂堂大公主，前世居然是朵花……”
她不禁喃喃自语，“看来佛语所说的‘轮回转世’，确实不假。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
“鸢凝他为何会比我、在年岁上小上这许多？我们转世成人的时间，为何会有差别。”
“那便是因为。”
银蝉微微叹了口气，“公主是战神白夜所养的凌霄花，而公子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鸟儿。你的上一世，在战神的床头窗边休养了那么久，所含的灵气，自然要比公子多得多，这一世成人，也比公子早了三百多年。”
“战神白夜？”
“这可是公主你祖母的名号。当年我还小的时候，也曾有幸在天都与她一见。公主如今举手投足之间，确实与她过于相像了。”
“等下，银蝉，你稍微等我一下。”
在皇陵大殿里的这半天功夫，有太多太多过于具有冲击力的信息了。
前世今生之说，对于嘉陵来说其实并不算过于惊讶。
毕竟，再如何可歌可泣、感天动地，那也不过都是曾经的事情罢了。况且，她与鸢凝这一世的羁绊，也早已远超曾经。
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关于她的祖母、女战神白夜的事。
关于她的种种，之前嘉陵还都只是猜测，可亲口听着她与自己的关系、她名字都从一个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旁观者口中说出来，那种事实带来的震撼，还是让她有些无措。
“白夜，白夜。原来，她叫白夜……”
喃喃自语之间，手腕上白三姐送给她的手镯如同听见了召唤，发出一阵阵温柔的月白色光芒。
看清这只镯子，不仅是杜银蝉，就连瘫在一边无聊到快要睡着的黑猫，都眼前一亮，嗖地一下窜到她面前：“这是雪……”
“呃啊！”
便也是在那一瞬，一种熟悉的、钻心入骨的疼痛再次降临。
嘉陵后颈的承白纹，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刺痛，这阵刺痛，甚至要比刚来天释峰时的那阵，还要蚀骨钻心数十倍。
就好像，召唤着它的东西，就在眼前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