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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中人(二)

    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民间的口口相传,嘉陵都是整个帝都公认聪明绝顶的人。

    连她都会被那个假扮自己亲生父亲的人所骗,足以见得这个假扮者不仅相当了解她,而且必须很早就认识她,而且在假扮元祈这件事上下足了功夫。

    虽然常年的装病沉睡可以掩饰掉许多问题,但嘉陵在这他卧榻昏睡的百年间也与他交流过不少次。

    可无论是哪一次,他同她说的话、给她的意见,都没有让嘉陵觉得有一丝不妥,以致于她从未往“朝远帝的卧床养病,有可能是假扮者防止身份暴露而上演的把戏”这方面想。

    放眼整个朝远,能做到如此瞒天过海的,不过寥寥数人。

    若是再按照“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条件,给他们做一个筛除……

    嘉陵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巨快无比。

    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伙伴了,哪怕是曾经的伙伴。

    腿上像是绑了千斤重的石块,嘉陵每朝那个被昭昭围住的“朝远帝”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一意邪灵与人不同,它们的眼睛可以穿透一切人类用于伪装的术法。

    昭昭他们三人都一口咬定抓到的是凌阳太子,可嘉陵他们看见的,分明就是朝远帝元祈。

    这足以说明一切。

    嘉陵在看见榻上之人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大名鼎鼎的凌阳太子,正是那位假扮成元祈躲在幕后,暗中观察、陪同了嘉陵数百年的人!

    那个大公主曾经呕心沥血、不辞千辛万苦也要找到的人,这百年来居然一直就藏在她的身边,躲在她眼皮底下,将她认作“女儿”。

    怪不得在远相山重逢的时候,太子对嘉陵说,“你过得怎样我都清清楚楚”。

    怪不得这些年,他一点也不着急!

    原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其实都在嘉陵身边默默看着。看着她落泪,看着她捶胸顿足,看着她恨不得一把天火焚了自己、焚了凌霄宫、焚了整座帝都。

    他看着她绝望无助,又看着她一点点涅槃重生。

    但却只是看着。

    他明明知道这背后发生的一切,却仍只是冷眼旁观。

    如今,在她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就要一点点接近自己百年计划的时候,他却忽然跳出来,开始告诉她,不可以。

    看见嘉陵脸上如同冰封千年的寒湖,连昭昭都自觉闭上嘴,默默让开。

    她看向榻上躺着的“父亲”。

    “你的这副模样,当真丑陋至极。”

    榻上的“元祈”看见来的人是嘉陵亦是惊讶到极点,眼神中跳跃着粼粼波光,沉默不语。

    “怪不得这些年来,你什么都知道。”

    嘉陵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再明显不过的轻蔑:“你就这么喜欢当别人的便宜爹?”

    “元祈”听了这话,忽然从榻上一跃而起,声音听起来半人半鬼:“是你害我法力尽失,国破家亡,是你还害死了我全家!我杀你父亲,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如何……何……

    空旷的密室里只摆着一张床榻,太子可怕而又尖锐的声音在墙壁四周回荡。

    “你这泼……”

    于小年才刚开口,突然被鸢凝伸出的手一把拽住。

    他没看见嘉陵额头中央,有个让人既熟悉又闻风丧胆的纹路,正一点点浮现,那是突然得知元祈早已死去,急火攻心陷入双极天火状态时,嘉陵身上脸上出现的怒纹。

    本来那些可怕的纹路,已经在她走出双极状态的时候消失了。面对太子的出言不逊,双极怒纹居然又渐渐爬上大公主眉心。

    嘉陵的头低低垂着,“我父皇并非死于重病,而是你杀的?”

    “元祈”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丝怪笑:“是。是我。”

    她忽然抬起头,眼神中闪着的寒光比夺命的刀锋还要冷。

    “你只是没了一个本来就不爱你的父亲。”

    太子继续用朝远帝的脸说着:“而我呢?我因为对你的慷慨,变成废人、国破家亡,我不仅没了父皇,我还没了母后!”

    说到这里他忽然诡异地停顿,声音如同专食人心的鬼魅:“你好歹还有一个娘亲活着,是不是?”

    嘉陵微微一愣,猛地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愠怒而颤抖:“把我阿娘关进金丝雀笼的,不是元祈,是你!?”

    朝远帝先是用金丝雀笼挟制了嘉陵的生母,之后才将追白守钟人的身份传给了她。

    从时间顺序上来看,真正的元祈在那时便已不在人世,而将嘉陵的亲生阿娘关进金丝雀笼的,其实就是当时已经失踪了的凌阳太子褚衡!

    暗杀她的父皇,取代他的位置,囚禁她的生母,勾结与天都白氏祖上结怨的末等游神,全部的全部,都是那个她满怀歉意而苦寻两百多年的、凌阳太子的功劳。

    事实真相一下子如同潮水般将嘉陵淹没。

    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又那么荒诞可笑。

    好像没有人做错了什么,又好像所有人都在不停地犯错。

    仿佛是最后一次怜悯,嘉陵开口道:“阿衡,你有没有想过,这便是命?”

    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大公主脸上的清冷之意越来越浓:“当初我们说好一同砍碎追白珠,若不是你逞英雄,一意孤行,将‘天神之物凡人不可摧毁’的告诫抛之脑后,又怎会一剑下去,就丢了全部的武功法力?”

    鸢凝在一旁默默听着,想来对当年事情的原委早已有了把握。

    于小年作为纯粹的“外人”,听着嘉陵诉说当年太子丢功弃法的真相,脸上的讶异无以言表。

    “你背着我偷偷跑去追白殿,背着我独自一人砍下那一剑的时候,可曾替我想过,我究竟需不需要你这样的‘袒护’?你可曾想过今日的冲动,往后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在你眼里,你是因为想要独自承受砍碎追白珠的后果,才‘替我’,又或者说是‘帮我’砍下了那一剑,才会被追白珠的力量反噬,功法尽失。可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之后,我的处境?”

    “你的处境?”

    太子发出一声冷笑,“你不过是失去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驸马、还有一个弱小的邻国罢了!可对凌阳来说,百姓的顶梁柱塌了!”

    说完,榻边“元祈”的面容和声音开始逐渐变得模糊。

    嘉陵眼中幽暗的天火清晰可见:“凌阳之乱以后,我成了全天下口诛笔伐的罪人。我收拾凌阳的烂摊子直到现在,都还有当年的凌阳旧人恨我入骨,想要取我性命。你还不明白吗?因为你的自傲和软弱,才让所有人都变得万劫不复。”

    “你……”

    面前“元祈”的伪装终于全部褪去,露出的是藏在朝远帝的面容之下、暗中在嘉陵身边潜伏两百多年的、凌阳太子不曾变过的绝美容颜。

    只有嘉陵知道,这张惊世骇俗的容貌之下,藏匿着多少令人寒心的真相。

    “阿绫,我们别说那些了好吗?”

    太子说话的声音忽然也一如三百年前一样温柔,“这两百年里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又是这句话。

    这句在远相山重逢时、太子曾经说过的、让嘉陵听了之后恨不得立刻一剑杀了他的话。

    “荒谬。”

    说话的是鸢凝。

    太子强压住怒意,继续道:“就算我为了你变成废人,就算你没救成凌阳百姓,就算我父母为了弥补你闯下的祸力竭而亡,就算我为你亡了国!我,凌阳太子褚衡,可以发誓,对朝远大公主的爱从没有减弱过分毫!”

    嘉陵眼中天火的倒影仿佛风中的火苗。

    她向来自认为自己是个绝世的能言善辩的天才。

    如今和太子对峙,她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有多好的口才,也必定会遇到能让自己哑口无言的人。

    “所以呢?你爱我,才会杀我父皇,你爱我,就要囚禁我母后?”

    太子的眼神依旧坚定:“那是因为我想让你明白,你太过心软。站在如此高位,却慈悲如此,将来,必将重蹈我的覆辙。”

    嘉陵沉默不语。

    “你是个天神之后,阿绫。”

    太子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苦口婆心:“你的血液里藏着灭世的力量,却总是缠绵于世间一些微不足道之物。阿绫,我是在帮你。”

    又是很久的沉默。

    就在所有人都在担心,嘉陵下一秒会不会直接要了太子的命的时候,她忽然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理解的举动。

    转身、然后离开。

    昭昭慕慕自是想也不想跟了上去,纯纯犹豫了一下,也迈出步子。

    于小年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就连鸢凝也迟疑在原地:“殿下,为何走?”

    嘉陵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陈盼把他藏在这里,只是不希望凌阳太子假扮朝远帝的事情败露。”

    “这也足以证明,太子、游神、陈盼几人,早已暗中勾结。”

    四下寂静,不是嘉陵说的不对,而是没人料到她会这么快就开始思考这些事,毕竟,她面前正站着曾经是刻骨铭心的恋人,但却最终变成杀父囚母的仇人的褚衡。

    “太子现在还不能杀。”

    又是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嘉陵再次看向太子,如同看向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身上是有承白纹的,想来也是和游神签了某些契约,才能恢复法力,扮作朝远帝藏在我身边。若是鲁莽杀了,怕是有不少人要遭无妄之灾。我说的对不对?”

    太子愣了愣,“是。”

    嘉陵自顾自清点起来:“困在雀笼的阿娘、与你有追白之约的人,还有……总之,他现在,杀不得。”

    “所以,既杀不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只能走了。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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