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账

    两百年前,朝远国帝都,万象茶馆。

    “听说凌霄宫那位,和折鸢公子闹翻了?”

    “大公主舍得生她那小宝贝的气?”

    “杀父之仇啊!换你,你能忍?”

    “嘘!光天化日的说这个,是想死吗!”

    街边巷尾,大公主和李家彻底闹掰、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正插翅疯传。

    如今掌政的,不再是七百多岁高龄的开国皇帝元祈,而是他的皇长女,人称大公主的一位绝代佳人。

    大公主代政期间,赋税不断减轻,农产攀升,战争越来越少,国之根基愈渐稳定,百姓们安居乐业,人人都道,大公主是人中龙凤,贵族中的翘楚。

    更加广为流传的是,这位女殿下平日里极其铁血手腕,不近人情。

    对内,她不惜亲手将弟妹长期囚禁,对外,更是不知与哪个魔道人达成了交易,亲手造一意邪灵数十只,此怪物一只即可抵千军万马,如此一来,朝远国内外皆是固若金汤,无人敢犯。

    可凡事都有例外。

    有位人称“朝远第一怪胎”的小公子,名唤折鸢。

    折鸢公子姓李,是筑国十二钉之一、掌管武学的大派之主、李穆大人的幼子。

    小公子身份虽高,但性格却十分古怪。

    他不喜说话,不苟言笑,对于寻常六七岁男孩热衷的事物,更是无一样感兴趣,但在剑术方面,却从小天赋异禀。从不与人亲近,也不受人欺负,便成了人人都不爱理他、还给他起了“朝远第一怪胎”称呼的原因。

    机缘巧合,这位“从不轻易与人亲近”的折鸢公子,却酷爱缠着大公主殿下,一天到晚,没事就爱往她的凌霄宫里跑。

    说他乖吧,可无论如何恐吓威胁他“不许再去大公主那里了”,折鸢还是会三天两头,就被嬷嬷从凌霄宫的角角落落揪出来;说他不乖吧,每次去了,倒也从不捣乱,就趴在大公主附近看着她。

    公主若是恰巧不在,他便奋力施展小手小脚,爬到老树上,对着公主寝宫窗边的凌霄花发呆,一呆就是大半天。

    同样,又不知是为何,一向冰冷孤傲的大公主,对他竟也是万分纵容,惹得民间不清不楚的谣言四起,有关李府的争议不断。

    筑国十二钉的子女,位同皇子公主,能任意出入宫中的,少说也有十几来个,其中能文能武、能说会道的更大有人在,可不知为何,大公主唯独就只宠李折鸢这小子。

    李穆身为十二钉之中,掌管武学的大派之主,平时御下极严,就连与他同等地位的十二钉好友,都不敢在他面前嘻嘻哈哈,害怕李大人一怒之下,一剑春水,送人归西。

    不少宫里的老嬷都说,这孩子性格如此古怪,怕是和他有个死板严厉的爹脱不了关系。

    衣服只要还能穿,就绝不会给他买新的;饭放在桌上一炷香,只要还剩,就一定会撤走;摔跤了、练剑受伤了,只要人还有气,就绝不会让人扶他。

    更值得一提的是,折鸢的娘早逝,李穆自那之后便也未曾续弦。

    没给儿子找个新的娘就算了,折鸢的世子府里,真就一个管日常琐碎之事的人也没有,小折鸢硬是跟着一帮练武的大老爷们长大,冬天挂着鼻涕,夏天热出痱子,对他来说,似乎这种生活已经成为了日常。

    可是,就算日子过成这样,也从没有谁见他哭过、闹过。

    不知是不是李穆的教育方法有了奇效,总之在宫中,“折鸢掉眼泪”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约可以等同于“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管在哪里见到折鸢,他总是一个人,小小的、很不起眼的,问他十句,也不见得有一句回答,问得急了,他马上拔腿就跑——自然是往大公主元葭绫的凌霄宫。

    关于这件事,李穆也异常头痛。

    身为朝远帝最看重的继承人,大公主每日的繁忙程度可想而知,可自己家的这个黄口小儿,别的什么都好,唯独爱叨扰大公主这点,他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软的硬的,凡是他李穆练兵训弟子用过的想过的,他都试过了——可是过不了两天,又会看见凌霄宫那面熟的老嬷,从外面把人提溜回来,手里还总攥着大公主给他塞的小玩意,不肯撒手。

    有一次,折鸢头上竟然戴着一朵,用绢子叠成的“花”回到府里,李穆见了勃然大怒,不仅当场扔了那花,还全然不顾骨肉亲情,上了家法伺候,给小折鸢背后打得皮开肉绽。

    那一次,七岁的折鸢嘴里塞着块破布,疼痛带来的泪水,顺着稚嫩的脸颊一道又一道地流。

    为此,李穆还亲自抽身去了凌霄宫,给大公主赔罪。公主倒是非常大度,表示自己的凌霄宫永远欢迎折鸢。

    本以为这回的血肉模糊能给折鸢长长记性,大公主说的话,也仅仅是浮于表面的客套话而已,那次之后,他也确实老实了很久。可后来,详细听说了此事的大公主,却特意差了那个老嬷来,当着李穆的面,给折鸢送上满满一筐的绢子花。

    李穆虽然想不通,那位能召天狼、燃天火的大公主,为何对折鸢如此偏爱,但经此一事,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此之后,有了大公主撑腰,他爹也没法再管他了,折鸢在皇宫和李府更是畅通无阻。日子一久,那仿佛生来就不会做表情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生气,偶尔还能看见几丝笑容。

    一日立夏,温凉的晚风,吹拂在御花园的奇珍异草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气。

    大公主难得有空,一袭软衫,斜斜挽了个髻,独自一人倚在园子里一个不常去的偏僻小凳上,望着面前如同白色精灵般盛开的茉莉,暗自出神。哪怕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样子,她此刻内心依然在思考着那些,在白天怎么都没有想出答案的事情。

    人一旦对周围的环境卸下防备,再专注起来,注意力便会下降许多,连一只小球当着她的面,从一旁的老槐树边不紧不慢地滚出来,她也没发现。

    可那木球后面,又蹑手蹑脚爬出来一个小孩儿,这下才把她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

    “是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折鸢有些窘迫地低下头,目光局促不安地瞥向那个球,好像在说“我是来找球的”。

    她嘴角一抹轻笑:“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吗。”说着起身,捡起那小球,却不急着还给他。

    “小公子虽然年纪不大,心思可不小呢。以你的蹴鞠水平,还能让球从你面前溜了不成?我看你八成是借口找球,来吸引我的注意吧?”

    小心思一下就被拆穿,折鸢的脸腾得红了起来:“殿……殿下很累了,殿下要休息。”

    元葭绫听了一愣,毕竟她整日里听的殿下长殿下短,不是让她做决策,就是找她商要事,还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告诉她,她累了,需要休息。

    她一手抱起球,一手牵住折鸢的手:“我不累。来,小公子,我们踢会球吧!”

    就这样,一位是高高在上的朝远大公主,一位是处处不招人待见的寒酸小世子,两人竟然在御花园的角落,一场蹴鞠一踢,就是大半个时辰。

    日头早已西沉,夜晚的空气里带着些凉意,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整座园子都能听见下人们前呼后应,寻找折鸢的声音。

    她望了眼在自己膝上睡得正酣的折鸢,心道不好,自己竟然抱着他就这样睡着了?

    此时,刚好一个小宫女提着灯找到这个角落,她先是看见大公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刚要开口行礼,忽然又瞥见那正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折鸢,吓得“啊”的一声,提灯差点掉在地上。

    “嘘。”

    元葭绫将一根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噤声,然后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一边是李大人,一边是大公主,小宫女实在不知,自己这条贱命能得罪哪个,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看出来了,轻声道:“小公子今晚就睡凌霄宫。去传我的话吧。”

    宫女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啊?”

    “有什么关系,他才这么点大,况且又不是跟我睡一张塌上。放心,明天一早我就把他给李大人送回去。”

    见那宫女还在盯着折鸢不走,她催促道:“小孩子睡着了就别喊醒了,对身体发育不好。”

    “可他……他刚才……”

    他刚才在听到“睡一张塌上”的时候,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可现在再看,那紧闭的眼睛,起伏规律的呼吸,都堪称睡着的完美典范,小宫女都觉得方才是自己看花眼了。

    “好了,快去!”

    “是!”

    那天晚上,据说所有加急送进凌霄宫的公文,大公主都一字未看;所有喊着有急事相见的人,她也一个都没见。给小公子准备的客房,侍女第二天早上来收拾的时候,床褥也都是干干净净,如新的一般,完全不似有人睡过。

    翌日清晨,李穆一早就穿戴齐整,在厅堂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大公主怎么说也是尚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又是帝王之命加身,身份太过于特殊。自己家的儿子再小,公主留一个外姓男眷在府里过夜,这传出去,谁不要骂他李穆一声教子无方,届时,自己门下上万弟子门客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本来他都想好了,回来先狠狠兴师问罪,搞不好再换套家法伺候,可谁知,那边接人的手下,却一脸慌张地跑来低声说道:“大人!不好了!我看公子莫不像是中邪了!大人快看看吧。”

    话音刚落,走廊那边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一个小儿一边跑,一边笑着来到他脚边,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爹,我回来晚了,爹请罚吧!”

    折鸢他……竟然……在笑?

    那次,李穆十分罕见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放他回屋了。

    家法、斥责、惩戒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折鸢喜欢大公主,这本无可厚非。

    可问题在于,大公主是如何回应的。

    李穆饱经风霜的脸上,又多加了一缕重重的忧思。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未来必将命运多舛。

    之后的几百年里,漫长的时间果然印证了他的担忧。

    就在追白之珠降世后不久,堂堂武学十二钉之主李穆,竟骤然身死皇宫,且死因不详,李折鸢也因此与大公主彻底疏远,往后的两百年间,两人连一面都不曾见过。

    这个消息也曾一度在朝远国炸翻了天。

    没人会想到,如同亲生子一样,被大公主偏袒、疼爱的折鸢公子,还有那如日中天的十二钉之一的李家,竟会在一夜之间全部分崩离析,昔日的辉煌,终成了一滩虚浮的泡影。

    后来,大公主的未婚夫婿、邻国凌阳的太子,在与她订婚仅一个月后,便忽然失踪,凌阳国陷入国难,大公主殚精竭虑,最终却也无能为力,凌阳国破,太子失踪。

    桩桩件件,都在朝远国的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却都好似转瞬即逝。

    今年,是朝远七零二年。

    这一年,寒冬迟迟不肯降临帝都,已临近年末,可街边巷尾却随处可见仍旧穿着秋衫的行人。

    也正是这一年,一场密谋百年、关乎朝远苍生的计划已悄然开始,能够预言未来的大密宫典,也疯了一般重新转动。

    已长大成人的公子折鸢,和已经掌管着朝远国命脉的大公主,又因为追白之珠,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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