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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深渊共赴(二)

    “鸢凝!快!趁现在!”

    嘉陵一声唤去,鸢凝虽有犹豫,心也一横,伸出手指擦掉脸上的鲜血,温润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奇寒,已化为雨水的剑又重新回到手中,他用颤抖的声音道:“雨落如霰!”

    千百道冰蓝淬火色的剑芒如纷纷扬扬的水珠,自地上一升而就,化作数不清的利刃,全部朝着共同的目标——阿秀飞去。

    嘉陵闭上眼,而那九尾天狼却仍旧面色可怖,被万剑穿心的阿秀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惨叫声久久弥漫在天际。

    “殿下!”

    忽然,一个陌生而清脆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所有人听见这声音都是一愣。

    “殿下,求您,带秀水走吧!”

    嘉陵反应过来,凝声道:“亦晴?”

    阿秀被困在天火之中,浑身上下千百个血窟窿,却仍在目眦欲裂地四处寻找那声音的主人,却发现这声音竟发自薛凌薇体内。

    “亦晴自知愧对殿下,但秀水他是个好剑灵,毁之可惜。前路漫漫,希望他在殿下手里,能多少发挥些用处,以此洗刷犯下的冤孽。”

    嘉陵思索片刻,沉声道:“好。”

    阿秀惨声道:“阿晴,你知道我的,宁愿死,宁愿化作邪灵,也不愿再寻二主,你又何苦这样逼我?”

    只见薛凌薇了无生机的身体,忽然从地面缓缓升起,飞至阿秀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阿秀听了,瞳孔猛地收缩,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嘉陵,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嘉陵苦笑一声,点点头。

    云边的九尾天狼,像是极为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哼。

    阿秀仿佛思考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恋恋不舍地看着薛凌薇,转身对着嘉陵低声道:“好。既然是阿晴的要求,你若是答应这个条件,秀水就悉听尊便。”

    听闻此话,嘉陵一手扼腕,沉声吐了口气,那巨狼便连同滔天的紫色烈焰一起,缓缓消失在云际。

    紫色火焰消失的同时,阿秀也闭上了双眼,周身泛起一阵阵氤氲的涟漪,不久便从人形化成了一柄极为漂亮的长剑,剑身上用秀气的字体刻着“秀水”二字。

    嘉陵接过秀水剑的刹那,薛凌薇、红拂和风卷,以及那可怜的琮姨,竟如同一阵晶莹的风般,瞬间于空中消散。不过,只要给那几只邪灵贴上了特制的黄符,便能保他们下一世再入轮回,且不会堕入妖道。这也是嘉陵唯一能替他们做的事了。

    她举起秀水剑时,恰好有一滴未干的雨水,顺着剑尖滴落,宛如一个正在啜泣的人。她拿着剑,径直来到一边仍在暗自出神的鸢凝身边,将剑一横:“喏。给你。”

    鸢凝猛地抬头,大睁的眼睛宛如一只迷途的鹿,他磕绊道:“……给我?”

    她点点头。

    “你本身所习便是与秀水同宗的剑法,又身为李穆的后人、南陵卫的少主,这世间没人比你更适合他了。”

    “可……我……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

    “我知道,你虽然是南陵卫的少主,但其实你的想法却和守钟人一样,想要保护追白吧?虽然我还不明白为何你会这么想,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秀水,因为……”

    嘉陵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哀伤,“因为,我欠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好了,快收下吧。”

    鸢凝站起身,面朝她手里举着的秀水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便双手将剑接了过来。

    嘉陵轻声笑了笑,“这下,我送你的那块剑佩,总能挂上了吧?”

    鸢凝“是”了一声,从怀中深处将那块略显古旧的精致剑佩掏出来,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绑在了秀水剑尾。

    嘉陵从他身侧抽出那把他原先的佩剑,不解道:“你爹的春水呢?我原本以为你会用你爹的剑的,这把是个什么玩意儿,亏得是你,竟能拿着这破烂和剑灵斗上那么久。”

    “埋了。”鸢凝轻描淡写道,“和我爹的尸首一起。”

    “埋了?和你爹一起?”

    嘉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少主,你知道春水剑在习武人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吗?那可是天下第三的名剑啊!别说是摸一下,就连看上一眼,都有人愿意排上个三天三夜,你说埋就埋啊!”

    于小年此时晃晃悠悠从边上走出来,哼声道:“也不知我家公子疯起来的样子是像谁。”

    鸢凝绑好剑佩,颇为满意地将秀水收在身侧,可在抬头看见嘉陵的一瞬,又不自觉低下头去。

    “怎么了?”

    “有件事,我还想问你。”

    鸢凝的头依旧没抬起来,“你究竟是嘉陵,还是……”

    于小年又忍不住插嘴道:“刚刚那阵天火,和那九尾天狼,公子是瞎了还是怎么着,这还用问?她当然就是大……”

    “是嘉陵。”她笑着使劲拍了下鸢凝的脑袋,“我当然是嘉陵了。”

    鸢凝闻言终于抬起头,眼中藏着无尽的温柔:“好。”

    嘉陵笑了笑,还是不忍问道:“小公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就是大公主的?”

    他低下头,摸摸鼻子:“一开始。”

    “一开始?”

    “殿下的为人,世间再无第二。”

    “多谢公子夸赞。”嘉陵哭笑不得,忽然又问:“一开始到底是指什么时候?”

    她一路上破绽百出,要说完全不想被认出来,嘉陵自己都不会相信。可她预想了许多鸢凝可能回答的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他给的答案却是这个:

    “万象茶馆里,殿下听段老头开讲前,把椅子摆正的时候。”

    “……什么?”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习惯。不论听谁说话,对方开讲之前,她总喜欢挪一挪身下的座椅。

    这么来看,鸢凝对于自己的了解,竟然比她本人更细致入微。

    “姐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正当她不知道该什么掩饰惊讶的时候,纯纯从一边咚咚咚跑来。

    “纯啊,你来得刚好。对了,有烧鸡没有,方才实在消耗太大,给我来八个鸡腿!”

    于小年呆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毫无意义的词:“疯子,一群疯子。”

    正当他们就地坐下,嘉陵准备对着鸡腿开啃的时候,忽然间鸢凝捂上了自己的大腿,嘉陵也放下手中的腿,眼光像锁一样扣在他身上。

    于小年奇道:“怎么了二位疯子?”

    嘉陵盯着鸢凝道:“公子啊,这趟奇水镇的白纹功绩,你不收下吗?”

    鸢凝警惕地望着嘉陵:“姑娘,这次的功绩我觉得应该是你的。”

    “不不不,那关键性的几剑,都是公子劈下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能砍,全靠殿下的天狼,所以不是我的。”

    见鸢凝如此倔强,嘉陵放下鸡腿,一只手便伸过来想要揭开鸢凝捂着大腿的手:“公子!你就收下吧!”

    鸢凝立刻转过身去,弓着背想要躲开嘉陵的手:“姑娘自重!确不是我的!”

    “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姑娘!”

    “你的!”

    “啊!”

    嘉陵如同野猫一样钻进鸢凝怀里,抓心挠肝地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掰开他死死按住大腿上白纹的手。鸢凝又惊恐又坚决,誓死不从。

    这功绩到了以后,只有让自己的白纹和功绩接触,才真正算是自己的。就算是自己的功绩,在入了自己名下之前,仍旧可以转让给其他人。可此时,嘉陵和鸢凝纷纷对这次奇水镇的功绩避让不及,都想把这笔绝对丰厚的功绩让给对方。

    于小年望着面前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面色复杂:“他们在干什么?白纹功绩多少不是大公主决定的吗?公子又在躲什么?”

    一旁的纯纯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啃了一口手里的烧鸡。

    “公子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猛地只听嘉陵一声大喊,鸢凝在一边不甘示弱:“我也有一个问、问题。”

    “那不如我们数到一二三,同时说出来,如何?”

    “好。”

    “一、二、三!”

    “你为什么要参加追白?”

    没想到两人竟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句话。嘉陵一愣,一屁股从鸢凝背上跌坐下来,鸢凝也停下死死扯住裤子的手。

    “作为追白的守钟人,也是大公主在民间的分身,我最好的了解追白的方法,自然就是亲身体验。我说完了,到你了。”

    “……”

    “怎么了?不想说?那于小年,你说。”

    “我说?恐怕不太好吧。”

    “那你把我之前在帝都送你的东西还给我。”

    “……”

    仅仅愣了一秒钟,于小年立刻念经般说道:“公子叛逆,他不听长老的劝,非说瓦解追白这件事要按照正确的路来走,只有自己成为白纹功绩最高的人,才会被大公主召见,公子想要的就是名正言顺地与大公主肩并肩地改……”

    他话音未落,便已不省人事。

    身后的肇事人却淡淡道:“他太累了,我让他休息一会。”

    嘉陵仍沉浸在方才小年的一番话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念叨,一边悻悻地站起来,摇摇晃晃,不知要去哪里。

    “嘉陵,我……”鸢凝也迅速站起身跟上去,一急之下抓住了她一只袖子。

    “啊!”

    因为惯性的拉扯,她脚下一踩空,便顺着斜坡滑了下去,鸢凝抓着她的衣服没松手,两人便一起滚下了山崖。

    纯纯立即飞奔到崖边,目光好不容易才发现两人,刚要开口,却被身边醒来的小年一手捂住了嘴,拉了回去。他面红心跳地道:“你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吧?”

    纯纯很懵地摇了摇头。

    于小年忍着太阳穴的剧痛:“他俩那样子,怕是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决问题了,我们还是别掺和了。”

    山崖下,两个身影正纠缠在一起。

    嘉陵和鸢凝皆是一袭白衣,从滚落山坡的时候,鸢凝就紧紧抱着她不撒手,两人的长衫长袖和乌黑的发丝相互纠缠,等滚到了平地,已经是极其难舍难分的状态。

    嘉陵这次又倒在了鸢凝身上,她硬是要先站起来,一使劲,身下却传来鸢凝吃痛的声音,她的头发和鸢凝的缠在一起,打了个结,嘉陵却赌气一般故意忽视,再次发力,这次鸢凝忍住了没叫,几缕头发却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朝远最大的反追白组织的少主,竟然是追白的守护者,大公主的信徒。

    而更让人不解的是,大公主本人,居然对这件事也一无所知。

    嘉陵越想,越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怒意:“你说你想要走一条正确的路来瓦解追白,这条路,难道就是让你自己来成为白王?鸢凝,你是真傻还是怎么了?这世上,凡是牵扯到利益勾结的,从来就没有和‘正确’两字沾过边!”

    “你不是南陵卫少主吗?你爹不是死于追白吗?你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想摧毁追白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现在想保护追白的,偏偏是你!”

    从认识嘉陵到现在,这还是她头一次在鸢凝面前如此失态。

    鸢凝也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愣住,“我……我要保护追白,难道不是和大公主一样吗?”

    “我问你,假如你按照自己的想法一路走来,到最后却发现自己错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只要我相信我自己做的是对的,就算最后失败了,我也心甘情愿。”

    “即使到那个时候,百姓已经血流成河,整个朝远已经如同地狱一般,你也无所谓吗?”

    “什么意思?”

    “我刚刚和秀水说,我答应了他一个条件,他才愿意为我所用。你猜猜,那个条件是什么?”

    鸢凝怔了怔,“秀水最在意的事情是……摧毁追白?”

    “鸢凝,我只能提醒你到这里了。还有,李穆,你爹,你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不等他回答,嘉陵猛地回身:“你爹,是因为那天,他执意走进了藏着追白秘密的大殿,才会……”

    鸢凝任由嘉陵把他按着,毫不挣扎:“那天,我在。”

    嘉陵瞳孔猛地一阵收缩:“你说什么?”

    “我爹被元帝杀的时候,我在。我在殿外亲眼看见,元帝一剑刺进我爹胸口,我爹倒下了。”

    嘉陵按住他的双手在微微发颤。

    他继续道:“我现在的名字,鸢凝,因为我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元帝说的。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懂他说的‘怨您’,是什么意思。”

    空气瞬间凝固,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声的“鸢凝”,竟然便是李穆临终前,对着元帝所说的遗言——“怨您”。

    嘉陵闭上双眼,耳边似乎能听见李穆将死之时那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陛下!这一切,都怨您,都怨您啊!”

    啪嗒。

    声音极其微弱。

    啪嗒,啪嗒。

    良久,鸢凝颤抖着声音道:“你不要哭啊,殿下……”

    “……”

    “殿下?”

    “对不起。”

    “殿下,为何道歉?”

    “明明说好,我会保护好小公子的。”

    “殿下,我没事。”

    “明明说好会保护你,可还是让你失去了亲人,掉进了旁人的算计。这就算了,我竟然还……还想利用你,去摧毁追白……”

    “殿下,折鸢愿意为你所用。”

    “我拿了很多白纹功绩,是为了能让殿下再见我。我听说,白纹功绩高者,大公主会亲自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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