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二)

    沈令淑试着想象了下,仿佛能从这段回忆里看到当年树下的少年少女,还有微风与阳光。

    聂皇后用着梦一般的语气,“淑儿,将陛下唤来吧。”

    沈令淑转过头,迟疑道:“姨母,你终于愿意见陛下了么?”

    聂皇后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瞳仁里闪过坚定之色,“淑儿,今日你便回家去吧。”

    沈令淑惊得直起身子,她翻身跪坐,两只手将聂皇后的的手臂抱住,急急道:“姨母,你要做什么?为何要我无缘无故回去?您今次好不起来,我便不回去,死都不会回去!”

    聂皇后却笑起来,她细长的眉弯成很温柔的一道,“傻丫头,哪里就能扯到这里去,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同他再大吵一架?我已经没那个心气了。”

    沈令淑却不信她,她道:“姨母你最近很会诓人,药也不好好喝。”

    “去吧,”聂皇后轻声道,“我今日心情很不错,再往后可做不来这等事了。”

    沈令淑拗不过她。

    她站在殿外,望着冬日里院中那棵海棠嶙峋枝条上挂着的干枯叶子,不敢去想正殿里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宴安帝已经进去很久,在数第六枚叶子坠到地上的时候,殿门才终于被推开来。

    沈令淑回头去看,宴安帝面无表情,五官沉郁,但要说动怒,那倒也算不上。

    “淑丫头,朕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果真不愿当个公主么?”他看向沈令淑,神色不明。

    沈令淑却道:“陛下,请恕臣女不敬。臣女想问您一句话,”沈令淑不知宴安帝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见不得是真的宠爱自己,他应当是为了讨姨母的欢心。

    说来感慨,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到头来却只能病急乱投医,“臣女不做公主,难道就不会来亲近姨母么?或者反过来讲,姨母会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就不关心我了吗?”

    宴安帝怔住。

    “若我今日应承下来,天下人又该怎样看待姨母?”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事,皇妃一人得宠,连带着家人亲戚们都一并鸡犬升天,惹得民间议论纷纷,最后的恶名,还是落在了那宠妃头上。

    宴安帝最后道:“那便罢了,你姨母已经睡下了,她安排好了一切,你阿爹已经来接你了。”

    见沈令淑有往寝宫里闯的意思,他又道:“不要再去扰她,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话让她无端恐慌。

    沈令淑直到第二日才明白姨母做了何事。

    太子与聂君竹的婚期被定在了来年元月十六,从今日算起,已不足两月,时间很赶,根本来不及准备。

    但就如宴安帝所说,她姨母将所有的东西都安排好了,一切有条不紊地在往前推进。

    只是她父母的脸上也不见喜色。

    “他究竟在担心什么?”沈夫人愁眉不展:“从前你们那般要好,他难道害怕我大哥哥将来会辖制毅儿?”

    沈国公沉吟道:“陛下不是没有这个想法。”

    “要我说还是他疑神疑鬼,他自己是那样两面三刀的人,就想当然以为别人也是那般,当年他在他亲哥哥荣王面前也不是做小伏……”

    “噤声!”沈国公厉声喝到,忽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这种事情也是好往外说的?”

    沈夫人讪讪,知道自己是僭越了,她挣开丈夫,“我也就在你面前才说说,又不会傻到满世界去宣扬。”

    “茗莲,”沈国公表情丝毫没有松动,“这等过去了早八百年的密辛,在谁的面前都不能说,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夫人忽低落起来,“也不知道我姐姐是如何想的,婚事忽然提前,定是她的意思。我如今竟觉得,当初不如不接君儿回来的好,她往后到那宫里,不知还要受多少折磨。”

    “怪不得当初姐姐告诉我要接君儿回来时,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是很高兴,阿堂,我真是个棒槌,到今日才想通,君儿她,原是来我们这里当人质的吧?”

    “我从前只觉得两个人两情相好就够了,可却忘了她是要去做天家的儿媳,我姐姐从前做皇后做得顺风顺水,将我们的心养大了,竟觉得不过是成全两个小儿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沈国公也叹息,“不要说你,就连我和聂兄也……虽想到陛下他存着猜忌,可也没想过他已疑心至此,早在他用他自己的兄弟换了我们家的人回来前,就该想到的,可事已至此,早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但聂兄为人正派,相信陛下不会看不出来,我们从前也不是没有兄弟情谊,等他想通了,事情想必也就顺了。”

    “罢了,两个孩子马上就要成婚了,我们也万不可在小辈面前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晓得,等过了年,我便带着淑儿回聂府住着去,那府里能顶事的人只有我那二嫂嫂,她没经过几件大事,我得回去帮衬着。”

    日子便又这样在沈令淑的眼睛里过了起来,最近盛京里下了一场杨花似的大雪,压了一地的哀愁。

    她姨母再也没有召见过她,只时不时赐东西下来,数量比往年多得多,来人只道皇后殿下说了,这是她给淑小姐的嫁妆。

    沈令淑望着那些金玉绫罗,没来由得心惊。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边境的战事终于有了缓和的气象,听说祁王当初失踪不过是掩人耳目,他察觉到军队里出了叛徒,做了个幌子将之一网打尽。

    后来更是全歼了一个小部落的戎狄人,一战成名。

    宴安帝重又开始频频召见聂锋,两家都要结成亲家了,再耗着也不像样。

    仿佛大家都再次其乐融融起来。

    “姑娘,姑娘,”问秋满脸喜意地跑进来,“刚刚门房上接了个帖子,您猜是谁的?”

    沈令淑心情不欢畅,近日连身上都是懒懒的,“替我回了吧,除非是姐姐来找我,否则一概不去。”

    知夏却将之接了过来,她道:“是谢姑娘,姑娘,。”

    沈令淑一顿,她此时下帖子,怕是要回青州去了。

    沈令淑忙伸手接过帖子,却见上面写道:山长水远,来日再见。

    无时无地,并不是个正经帖子,莫不是她亲自来的?她今日便要走?

    沈令淑于是急急穿戴好,拖着鞋子便跑出了门,门外果然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车中人掀起帘子,谢湘佩穿着一身赭红折枝对襟袄裙,外罩一件蜜合色大袖披风,她笑意盈盈,“我早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不枉我等了这大半日。”

    “若是我没能懂呢?”

    谢湘佩眼角扬起,“莫非盛京的才女没听说过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典故么?”

    沈令淑想着自己匆匆而来的狼狈模样,哼道:“果然青州的闺秀有林下风气,竟不管旁人的死活。”

    她们两个对视一眼,俱大笑起来。

    “沈小姐请上马车,容在下不才区区青州的才女为沈小姐斟一杯临别酒。”

    待坐定,沈令淑拿过酒尊,看向对方精致的眉眼,“你怎的这时候要走,这样冷,等开春了再走不行么?”

    谢湘佩道:“我在盛京已经待的够久了,久到连主人都走了,我一个客人,哪里能在别人府里过年?”

    “我家里小妹妹前儿来信,说是我们去岁埋在梅树下的青梅酒被我小叔发现,若是去得迟了,怕是连个底都不剩了。”

    沈令淑欲言又止:“你……”

    谢湘佩率先仰头一饮而尽,“他对我无意,我早该察觉了。其实我之前不过是着相了而已,我只是不甘心。从小起总有人说我会嫁给这京里的表哥,说他如何如何好。”

    “现在想来,就赵竑那个半点都不解风情,脾气硬的像石头的烂性子,哪里就让我挪不开眼了?”

    沈令淑大笑,幸好酒杯还在手里握着,否则她必要被呛了。

    她玩心大起,“那谢姑娘现下觉得我二哥哥如何呢?”

    谢湘佩知她只是调侃,并不觉得冒犯,她故意沉吟道:“沈师兄倒是一片冰心耿耿,”

    她眉眼舒展开,“但是不行呀,小女子已经将他心伤透了,怕是将来要做一对怨偶。这些日子我倒是听说你那位萧郎君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当时小小年纪便已经写下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写不来的大作。”

    “我家正好以诗书立本,要不我用我那表哥来同你换?”

    沈令淑笑得直不起腰:“去去去,我可不愿意,千金万金都不换的。”

    谢湘佩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她举起杯子,“沈姑娘,就此别过。”

    沈令淑站在自家府门前,看谢家的马车向前行去,只在路上留下两道车辙印子。她眨眨眼睛,只觉自己太伤春悲秋了些。

    她转身往回走,却在门后见到了自己二哥哥。

    “她走了?”

    沈令淑点点头。

    沈嘉言道:“祁王不愿娶她?”

    “二哥哥,”沈令淑叹气,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既知道,那为何方才不出来?如今又来问我,反正等大哥哥行完冠礼,你马上也要返还书院,到时你去问她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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