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紫霜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就又回转,但她只悄悄候在一旁,想是太子已经离去。

    沈令淑有心想追问缘由,但此时此刻,看着聂皇后的模样,她开不了口。

    聂皇后却想起她与宴安帝的争执。

    “朕没说聂家的姑娘不好,只是不大好做太子妃,侧妃也很不错。”

    “太子是我们唯一的儿子,难道朕会对他不好?”

    “芸娘,看来是朕这些年来将你宠坏了,怎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情爱,于帝王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

    这便是他的真心话吧。

    从前那些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竟只是锦上添花?

    她想起自己初见宴安帝,那时她正与齐侯的嫡子议婚,是个十分精干的小将军,她同他见过几面,觉着不错,但也就是不错了。

    而赵诫不过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妃子生下的更不受宠的皇子,他来寻自己大哥哥,行动间却丝毫没有皇家高高在上的模样,甚至在看到自己时,还会显出几分难言的笨拙,她瞧着有趣,谁料这一瞧,便从此上了心。

    赵诫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地纳妃,纯贵妃,程妃,许昭仪……后宫时不时会出现一位宠妃,但总不长久,况且也没有哪个能越过自己去,她于是也能麻痹自己,赵诫最爱的人,还是她。

    原来自己不过锦上添花。

    功名利禄,权势地位,想必那才是雪中送炭。

    她明白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担心,可他也不想想,聂家门庭百年,从来以忠心立足,一家人都是呆子,何曾有那会玩弄权势之人。

    原来从前团团似明月,一瞬之间倒也真的可以恩情中道绝。

    聂皇后自嘲,她们聂家女儿的眼光倒是出奇的一致。只是君儿比她略微好些,起码毅儿给她捧出了颗十足的真心。

    她又想起自己大哥哥,他为赵诫出生入死,鞍前马后,当年那场刺杀中若不是有她大哥哥在,死的就不是赵诫的亲哥哥二皇子,而是他赵诫了。

    她已有八年未见大哥哥,就连当年送君儿上京,他也避嫌没有回来。聂家已经谦逊至此,赵诫他到底有什么不放心?

    更何况自己当年把君儿从大哥哥手中夺来,他应当极怨自己。那可是他最爱的女人拼上性命留下的孩子,即使跟在他身边每日风吹日晒,也好过在盛京寄人篱下,她与茗莲再好,也好不过亲爹。

    君儿又是那样懂事聪慧,想必她这些年来也懂得了皇家的心思,但她什么都不争,什么也不怨。

    给她一个侧妃之位,一辈子执妾礼,让别家的女儿压在她头上,按那孩子的性子,她也许就接受了,可这让自己怎么忍心?

    她又该如何跟她大哥哥交代?难道要她冠冕堂皇地说,我要大哥哥的女儿与我家做妾?

    聂皇后冷笑一声,那她还不如立时死了。

    沈令淑轻轻给聂皇后盖上被子,掩好纱帐,悄悄走至一旁,去寻紫霜。

    她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姨母为何如此萎靡不振?”

    紫霜面带忧愁,“起先还好好的,三日前陛下来了仁明殿,还与娘娘一同用了晚膳,可到了就寝时分,突然就吵了起来,左不过是为了太子的事。”

    “虽说陛下和娘娘近来一直为这事争论,可那晚娘娘竟差点动了手,当时满殿的人都伏倒在地,没一个人敢抬头,奴婢差点以为会命丧于此。”

    “但娘娘的一巴掌到底没能扇下去,等陛下唤奴婢们时,娘娘已经气晕在了陛下怀里,后来传太医,只说气急攻心,将多年的老毛病都诱了出来,需得慢慢调养。”

    “可这药吃下去,不说不见起色,反而愈加沉重,陛下这些天总徘徊在正殿外,娘娘一直不见他,没办法,只得将淑小姐您请了来,以期能开解开解娘娘。”

    沈令淑光是听着便惊心不已,在她们玩笑打闹的时候,姨母已经缠绵病榻三日了。她于此时才觉得,立太子妃,竟这般重要,不是有一位皇后娘娘在,便万事大吉。

    姐姐的担忧,过早的放弃,便有了解释,她终于理解那句没有资格争有着怎样深重的含义。

    皇后姨母不是普通人家的妻子,陛下亦不是姨母一人的丈夫。

    是夫妻,更是君臣。

    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外间吵嚷了起来,是有人闯进了宫院。

    一个小侍女跑进来,急急道:“纯贵妃娘娘带着人来,说是要搜宫。”

    沈令淑当即率着奴婢们出了殿门。

    为首的那人,发髻高耸,妆容艳丽,年轻时必是个漂亮的美人,正是纯贵妃,听说她有几年嚣张极了,但沈令淑却不常见她。

    纯贵妃趾高气昂,看都不看一眼沈令淑,只对随从们道:“守住宫门,给本宫搜!”

    沈令淑气急,她姨母如今还在仁明殿里躺着,陛下也足够爱重她,怎么这会儿就已经有人敢跳出来蹦跶。

    “我看谁敢?”沈令淑扫视众人,一双杏目圆睁,声音虽不大,气势却很足,“要是惊着皇后娘娘,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之间没人敢动。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脾气倒大,待会儿要是搜出个什么东西出来,莫说你是沈国公的女儿,就算你是皇后的女儿,大晋的嫡公主……哼哼!”纯贵妃这才眯着眼睛瞧她,像是胸有成竹,“本宫有陛下的令,搜!”

    “慢着!”聂皇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还穿着寝衣,沈令淑连忙回身扶住她,而聂皇后却拉开她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要搜我的宫,贵妃还没有资格。”

    “既然是赵诫让搜,那便找他来,让他亲自来搜!”

    纯贵妃盯着皇后恨恨道:“现下我的确没有资格,可待会儿便不一定了。”

    她回头朝自己的贴身婢女道:“去请陛下!”

    纯贵妃为何这样笃定?

    沈令淑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一个局,纯贵妃定是有备而来,她紧紧盯着院中众人,不经意咣当一声,什么东西从她垂下的衣袖里掉了出来,她低头一瞧,是祁王的令牌。

    祁王?祁王!

    是了,方才见着姨母便忘了,她猛然想起祁王那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莫非知道些什么?

    她看着虎视眈眈的纯贵妃,反正现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起作用最好,破罐子破摔也罢,反正肯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走至知夏身旁,将令牌偷偷塞到知夏手中,声音压得极低,“还记得吧,后院南墙的角落里有个狗洞,我小时候爬过好多回。”

    知夏轻点了下头。

    沈令淑又道:“拿好你手里的东西,交给西北门上一位姓谢的羽林卫,好姑娘,要快。”

    知夏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我晓得。”

    看着知夏消失在墙角,沈令淑便又回了趟寝殿,为聂皇后取来了大氅。

    她替聂皇后披上衣服,温声劝道:“姨母还病着,犯不着为了这等人伤了自己的身子,我们先回寝殿,纯贵妃必不敢轻举妄动。”

    聂皇后却拍拍她的手,“无妨,纯贵妃娇纵,我不在这里,她必定要翻了天。”

    沈令淑只好又指使两个小太监搬出来一把黄花梨的圈椅,让聂皇后坐了上去。

    时至中午,紫霜想起聂皇后的药还未用,便从小厨房端了熬得酽酽的一碗药来。沈令淑接玉碗。

    聂皇后一见便皱眉头,“这药苦得很,搁在一旁我过会儿喝。”

    沈令淑却道:“不是姨母同我说的,放时间长了会减了药性,”她拿起勺子,“我来喂姨母喝。”

    纯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令淑给聂皇后喂药。

    等聂皇后最后一勺药咽下肚,宴安帝才踏进仁明殿的宫门,一眼便望见聂皇后身着寝衣,除此之外,只披着一件大氅。

    她散着头发,脸色极不好看,身形单薄,像是立刻会随风而去,宴安帝心中燃起了无边的怒火。

    纯贵妃见他来了,忙凑近前,“陛下……”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扇回了嗓子眼。

    他面色极其阴冷,“贱人,谁给你的胆子来皇后宫里撒野!”

    又朝皇后宫里人道:“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皇后的,让她坐在这里吹冷风?还不立刻带皇后回寝殿!”

    沈令淑刚想扶起聂皇后,谁料她却先开了口。

    “陛下不妨听听纯贵妃怎么说,她没头没脑地来,一进臣妾的宫门便说领了您的命令,要来搜臣妾的地方,臣妾这里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臣妾也极想知道。”

    宴安帝望向捂住半边脸颊,瑟缩在一旁的纯贵妃,“你好大的胆子?朕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传令,这贱妇假传圣旨,将她拉下去,打入铅华殿!”

    铅华殿是有名的冷宫,进到那里去的妃子,没一个能出来。

    纯贵妃泪眼婆娑地看着宴安帝,“陛下,嫔妾都是为了你啊,你信嫔妾,皇后宫里一定藏着些不利于社稷,不利于陛下的东西!”

    宴安帝背过身不愿再听她胡乱攀扯,只道:“堵了她的嘴!”

    立刻有宫人上前,反剪了纯贵妃的手臂,拿着帕子要塞进她嘴里。可不知是否是纯贵妃挣扎太过,那宫人一时之间竟没能按住她。

    “是魇镇!陛下!是魇镇!”

    在场众人不妨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词语,除了聂皇后与宴安帝,俱都拜倒在地。

    于是纯贵妃便更有了说话的机会,“是魇镇,嫔妾听说皇后娘娘曾命人去护国寺暗中使人做法,得了个巫蛊娃娃,嫔妾……嫔妾全是为了你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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