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沈落颜与君云逸抵达望江楼下时湘月和洛明已经等候良久。见到沈落颜的身影,湘月皱成一座小山的眉头松开了,一旁的洛明见状说道:“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心,你怎么就不信呢。这里可是都城,会有什么事呢。再说了,咱么老爷那功夫可是很厉害的。”

    湘月才放松的眉头再次皱到了一起,经过方才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洛明这个人话真的很密,真不知道他这样的话唠怎么做得了暗卫的。

    湘月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向沈落颜迎了上去,道:“夫人,奴婢方才问过掌柜了,掌柜说大厅和雅间都没有了。咱们怎么办呐?”

    沈落颜这才惊觉自己忽略了位置问题,望江楼生意一向好,今日又是上元节,他们又没有提起预订,当然没有位置了。想到此处沈落颜不禁有些泄气,君云逸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道:“走吧,我让洛明提前定了位置的。”

    沈落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道:“夫君定了位置?夫君是早有打算吗?”

    君云逸笑道:“夫人一向喜爱美食,望江楼又在都城出名,你又怎会不来。那日既决定了带夫人出来,便让洛明提前订好了。”

    沈落颜欣喜的挽上君云逸的手臂,笑道:“多谢夫君,夫君真好。”

    君云逸心情大好的勾唇一笑,带着沈落颜迈向望江楼。湘月这次却没有跟上,美目圆瞪的看向洛明,咬牙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洛明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什么不说?”

    湘月咬牙切齿的道:“位置啊。”

    洛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嗐,你不也没问嘛。”

    湘月袖中的手握了又握才克制住挥向洛明的冲动,在心中将他方才挺身而出的身姿想了又想,终于平复了心情,目不斜视的自他身边走过。

    洛明满脸疑惑追了上去:“哎?你不高兴了吗?你为什么不高兴了啊?是我惹的你不高兴了吗?你说句话呗。”

    望江楼掌柜亲自引着君云逸与沈落颜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登上楼梯上到三楼,一路到了“听雨轩”门口。掌柜推开门,微躬身子,道:“贵客里边请,今儿是上元节,店里忙,小人还得下去招呼其他客人。您先稍坐,一会儿就有小二来给贵客您点餐,若有招待不周的,还请贵人您海涵。”

    君云逸点了点头,洛明给了赏钱,掌柜将银元宝在手里掂了掂,乐呵呵的退了出去。

    沈落颜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推开窗看向外间热闹繁华的街市,不禁感叹道:“少时上元节出来了光想着怎么玩,只觉得热闹,竟忽略了这般美景。到今日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彼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坊市门口、小贩摊上的灯笼也都点了起来,更有各式各样的花灯与之争辉,将天色衬得如同白昼一般。社火、百戏应有尽有,百姓们载歌载舞,铿锵有力的鼓乐声与江上飘来的悠扬雅致的丝竹管弦之声相和。

    远处江上随波荡漾着造型精美的画舫,远远望去那画舫上的点点星火如同萤火虫一般忽明忽暗。江畔是三三两两的娇俏少女在放河灯,女儿家的心事随着顺流而下的河灯化作一声声娇笑消散在夜空里。

    君云逸端了一杯热茶递给沈落颜,道:“这么说阿颜的闺中生活定然很有趣了。”

    沈落颜接过茶盏喝下,只觉得身子暖了起来,笑道:“那是自然了。每逢过节,娘亲都会带着我们几个孩子上街去玩。就算是平常时日,娘亲也总会想些有意思的东西予我们。夫君你不知道,娘亲是会花很多时间去陪我们的人。”

    看着沈落颜亮晶晶的眸子,君云逸只觉得内心一阵柔软,点头附和道:“我知道,因为阿颜也是这样陪伴孩儿们的。”

    沈落颜笑吟吟的回头,道:“夫君也是会耐心陪伴孩儿的父亲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沈落颜有些失落的低下头,低喃道:“可是妾身的父亲却不会。”

    沈落颜的声音太小,君云逸一时没听真切,追问道:“阿颜说什么?”

    沈落颜扬起笑容扯开了话题,摆首道:“没什么?夫君,我们一会儿也去放河灯好不好。”

    君云逸眸光微闪,没有追问,只是笑着应道:“好,都听夫人的。”

    酒菜很快就送了上来,席间沈落颜给君云逸夹菜的筷子就没有停下,推销着这菜有多好吃,浑然忘记了君云逸曾经也在宫外开府居住过。

    君云逸也不提醒,将沈落颜夹过来的菜一个不剩送入口中,笑道:“确实不错,只是为夫更喜欢夫人的手艺。”

    沈落颜娇嗔着塞了一块东坡肉在君云逸口中,心中泛起阵阵甜蜜。

    用过膳后,一行人漫步向江边走去。一路上,君云逸清俊的面容引得不少姑娘频频回首,察觉这一现象,沈落颜心里像吃了十条酸菜鱼一般,寻了一个小摊买了一个面具,气鼓鼓的罩在了他的脸上。

    相较于集市的攘往熙来,江边的人就少了许多,清新的空气带给人一阵舒畅。沈落颜递给湘月一盏荷花灯,自己提着一盏青莲花灯走到岸边。沈落颜将花灯放入中,素手稍稍用力将花灯向水波中央推了推,闭上双眸在心中祈愿。

    片刻后沈落颜缓缓睁开眼,感怀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恍惚间看到了娘亲温柔的面容,多年来的思念一瞬间涌上了心头:“娘亲,女儿很想你。你放心,女儿现在过的很好。”

    “颜儿?”正在沈落颜出神之际,一道爽朗的声音在几米开外响起。

    沈落颜抬首,见一身着玄色绣云中白鹤云锦长袍的男子正定定的看着自己,脸上满是惊疑。

    沈落颜看清来人,欣喜的站起身子。一时着急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踉跄间险些跌入湖中。幸而那男子反应迅速,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安全的地方。两人身后是慢了一步的君云逸,此刻隐在面具下的脸上满是不悦。

    沈落颜丝毫不在意方才的变故,俏脸上满是见到眼前人的雀跃,一双美目此刻如花灯一般明亮,笑道:“哥哥!”

    沈绪扶着沈落颜站稳后,仔细打量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放下心来。想起她如今的身份,又皱起了眉,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出宫的?皇上知道吗?”

    沈落颜正想说自己和君云逸一同出宫的,猛地想起此刻君云逸正戴着面具,想来沈绪定然没有认出,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沈落颜向沈绪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沈落颜弯着眉眼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嫌宫中太无聊了,所以偷偷溜出来的。哥哥可要替我保密哦。”

    “什么!?你……”沈绪一惊之下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望了过来。察觉到周围变化沈绪深吸一口气,强行按耐住心底的震惊,低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些!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沈落颜不在意的扯了扯腰间玉珏上的流苏,道:“哥哥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被发现的。”

    沈绪满脸严肃的道:“小心为上,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

    沈落颜笑着挽上沈绪的手臂,撒娇道:“我难得出来一次,能跟你碰上更是难得。哥哥就不要管那么多了,陪我好好玩一玩,好不好嘛。”

    沈绪不为所动的扯开沈落颜的手臂,正色道:“不行!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沈落颜无奈的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也不早,快酉时了吧。”

    沈绪只觉得自己太阳穴跳个不停,咬牙道:“这还不早,都两个时辰了。我送你回去。”

    沈落颜柳眉轻拧,后退两步,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不要,我还没玩够呢。”

    沈绪也不多言,长臂一伸便准备将沈落颜抓回去。

    察觉到他意图,沈落颜脚步一转,沈绪便抓了个空。沈落颜则是抓住这一空隙,跑到了君云逸身后躲了起来。

    沈绪的目光这才落在了君云逸的身上,见他长身玉立,周身气度不凡,却带着面具,高大的身影将沈落颜挡了起来,只依稀看的到她一抹衣角。

    沈绪的眉头皱成了一座山风,目光越过君云逸看向那抹绯色衣角,沉声道:“颜儿,别闹了,快随我回去。”

    沈落颜自君云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摇头道:“不要。哥哥不疼我了,咱们兄妹难得见一次,你张口边要送我回去。我不要。”

    “这不是没办法吗,颜儿乖,别让这位公子看笑话……”沈绪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紧紧的落在沈落颜紧抓着君云逸衣袖上的手上,颤声道:“颜儿!他是谁?”

    沈落颜看了眼沈绪的神情,便知他定是误会了,索性也不解释,笑的狡黠:“你猜。”

    沈绪心中大骇,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这……这可是……哎呀!你,你,你胡闹!”

    见沈绪这般模样沈落颜抿唇偷笑,也明白再不解释只怕是没法收场了,跺了跺脚,嗔道:“哥哥你在想什么?哦!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夫君你看,兄长他欺负我。”

    沈落颜的一声“夫君”让沈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气结道:“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还说我欺负你,咱们两个到底谁更过分!”

    沈落颜没想到沈绪没听出自己的暗示,一时愣在了原地。

    君云逸一直袖手旁观,如今见沈落颜自食其果不禁觉得好笑,却还是拦住了沈绪再度伸过来的手臂。

    沈绪长眸微眯,沉声道:“让开!”

    君云逸不语,一手将沈落颜护在身后,一手摘下了面具,一张俊逸的面庞出现在月光之下。沈绪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双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沈落颜躲在后面笑弯了腰,君云逸亦是笑道:“不知沈兄可否看在在下的面上放内人一回?”

    沈绪这才找回些理智,便要屈膝:“皇上!?微臣参……”

    君云逸拦住他,低声道:“朕与阿颜乃是微服出宫,不便暴露身份。”

    沈绪垂首道:“是……原来是皇,是妹夫带颜儿出来的。”

    沈落颜在旁边扬了扬下巴,道:“不然你以为我跟谁出来的?”

    “我以为你……”沈绪脱口便道,想起君云逸还在一旁,将后半截话生生吞了回去,只是心底不服气,只能弱弱的说了句,“还不是你误导我。”

    沈落颜叉腰道:“我有吗?”

    “你没有吗?对,你没有!”瞟见沈落颜身边摆明了给她撑腰的君云逸,沈绪转了话头,盯着沈落颜那神气的模样想起了一个词。

    君云逸面带微笑的看着针锋相对的兄妹二人,竟觉得有些羡慕,终究是打了圆场,道:“你们兄妹二人难得见一面,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兄妹二人闻言各自轻哼一声,别过头去。片刻沈落颜率先绷不住笑出了声,却又在看到沈绪手中提着的青莲花灯时红了眼眶,道:“哥哥每年都会来吗?”

    君云逸顺着沈落颜的视线落在那花灯上,仔细打量下发现沈绪手中的花灯与沈落颜方才放走的那一盏几乎一模一样。原以为沈落颜是觉得好看才选了青莲的花灯,如今看来应当是另有缘由。

    果然沈绪点了点头,垂眸道:“你说的嘛,每年都要给娘亲送去一个河灯的。”

    沈落颜红着眼眶点头,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突然肩上一暖,侧首便撞上君云逸关怀的目光。

    看出君云逸藏在眼底的探寻,沈落颜解释道:“娘亲在时每年上元节都会带我们来放花灯,青莲是娘亲的最爱。”

    闻言君云逸轻拍沈落颜后背的手一顿,眼底浮上深深的歉意。

    沈落颜吸了吸鼻子,笑了笑,道:“我没事。”

    沈绪站在一旁将二人间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一阵欣慰。他一直都知道沈落颜得宠,可一想到后宫的环境到底不能安心,如今亲眼见到君云逸对沈落颜爱护有加,沈绪这才真正的放心了。

    “大哥!”正说话间,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远远便冲着沈绪招手,手中正提着一盏青莲花灯。少女见沈绪注意到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了过来。

    因为奔跑少女脸上微微泛着红晕,衬得肌肤更加白皙。

    少女娇笑着开口:“大哥,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我好不容易才将娘亲甩开了。长姐!”

    少女的莹莹目光转到沈落颜身上,惊喜之下直接扑了上来,将揽着沈落颜肩的君云逸都撞了出去。

    少女将脸埋在沈落颜的怀中,闷声说道:“真的是你啊长姐,我好想你。能再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沈落颜有些僵硬的抬起手臂,拍了拍少女的背,道:“呃,好……你,你先松开我。”

    少女却是摇了摇头,将抱得更紧了些,道:“不要,我松开了长姐就又要走了。”

    沈绪在一旁劝道:“颖儿,你先放开颜儿,这是在外面,不是在府里。”

    少女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沈落颜,却依旧牢牢的圈着沈落颜的手臂不放,好像生怕自己一松手沈落颜便不见了一般。

    沈绪轻咳一声,道:“颖儿,还不过来见过皇,见过你姐夫。”

    少女这才注意到方才被自己撞到一边的君云逸,听沈绪的说辞便知其身份,知对方不愿暴露身份,便笑着道:“你就是长姐的夫君?见过姐夫,我叫沈……”

    少女顿了顿避开了自己的名字继续说道:“姐夫可以随长姐叫我颖儿。”

    说罢少女也不管君云逸是否同意,只拉着沈落颜问个不停。

    “长姐这些年过的可好?半年前听说你病了,现下可大好了?姐夫待你好吗?听说我都有两个外甥了,长姐可有带他们一起出来?对哦,长姐怎么可以出宫的?是姐夫带你出来的吗?你怎么会和大哥在一起啊?你们是约好的吗?我写给长姐的信长姐可有收到?长姐这么些年都不曾给我回过一封信,可是还在怪我?当初的事情.......”

    少女一个接一个问题冒了出来,沈落颜一时竟不知该答哪个。沈绪扯了她一把,笑道:“你慢慢问,你看颜儿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沈落颜感激的看了沈绪一眼,心里的不自然在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的注视下消散不见。

    沈落颜温柔一笑,道:“我都好,之前的病也都好了。夫君待我也很好。你是有了两个外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叫元辞,女孩叫碧凌。这次没带他们出来,不用觉得可惜,以后也定然有机会可以见到的。这次是夫君带我出来散心的,和哥哥碰到也是偶然。至于你说的信,我并没有收到……”

    沈落颜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定定的看向少女背后,周身原本柔和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众人随着沈落颜的视线看过去,一对四十左右年岁的夫妻正向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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