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尾声，原本应该恣意挥洒的青春热血，终究夹杂着不得已的闷热，被揉碎在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里，烫出一缕青烟。

    唐希跟着班主任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了高三七班门口。

    听到里面议论纷纷，唐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全班的目光聚集到了门外的女生身上。

    女生扎着马尾，皮肤白皙，身材高瘦。

    或许是比例很好的缘故，一般同学穿起来都嫌肥大的校服，在她身上竟然很合身。

    班主任轻声道：“唐希，等下我会和同学们介绍你，你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你私下找我，我会帮你解决的。”

    唐希“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两人走进了教室，整个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班主任的手轻轻搭着唐希的肩膀上，向全班同学介绍：“各位同学，这位是唐希同学，今天开始转来我们班，希望同学们能够帮助新同学，尽快融入到七班大家庭里。大家欢迎！”

    大部分人一脸困惑，迟疑地鼓起了掌。

    教室里稀稀拉拉的掌声实在不像是一种欢迎。

    “唐希，你个子高，你就坐在那儿吧。”

    班主任手指着第一组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两个空座。

    唐希看过去，唯一空着的两个座位上，堆满了其他同学的课本和学习资料。

    唐希一路带着礼貌的假笑地走了过去，周围的同学纷纷匆忙地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只剩一个黑色的书包留在座椅上。

    “请问……这是谁的？”唐希指着书包，环顾了周围。

    “我的。”和唐希隔着走道的一个胖胖的男生，身体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抱胸回答道。

    “麻烦你拿一下。”

    胖胖的男生似笑非笑：“没地儿放了，就放你那边吧……要么你给我提过来。”

    周围的同学紧张地看着两人。

    唐希抬眼看了一眼男生，嘴角微微一笑。

    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勾起书包的提手，缓缓地提到走道上空。

    男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抬起胳膊起身准备去接。

    “啪嗒——”书包重重地落在地上，男生的双手尴尬地悬在空中。

    “呀，不好意思，书包太重了，没拿住。”唐希收回手，交叉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男生，挑了挑眉。

    男生憋住气，看了一眼讲台上的班主任，默默地低头捡起书包，引得周围同学捂嘴偷笑。

    唐希盈盈转身，坐到靠窗的座位上，顺手把书包放在了靠走道的椅子上。

    班主任拍了拍黑板，示意角落的高考倒计时：“今天开始你们就正式步入高三了，下周开始正常上课，都给我收收心，好好复习迎接高考。班长过来，把这学期的学习资料发下去……”

    今天是高三正式开学前的报到日，唐希作为插班生，在其他同学已经互相熟悉了两年的七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还未等班主任踏出班级，胖胖的男生就立刻站了起来，指着唐希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唐希目光阴冷，迎着男生站了起来。

    男生有点被唐希的气势吓到，不自觉的退后了一小步。

    唐希并没有理会他，径直走了出去。

    ***

    八班门口，章野双手插兜倚靠在墙上，细长的双眼冷漠地看着唐希从七班走出来。

    通往洗手间的路，不可避免地要路过隔壁八班。

    唐希带着一丝敌意，警惕的瞪着章野，大步流星地从章野身边走过。

    从洗手间出来时，八班门口已经没有人了，唐希松了一口气。

    回到教室，唐希发现教室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看向自己的座位，发现自己的书包被丢到了教室最后面。

    转头看到胖胖的男生，依旧双手交叉抱胸，靠在椅背上，得意地笑着。

    果然，意料之中的事情呢。

    唐希歪了歪头，不耐烦地眨眨眼，安静地走到教室后面捡起书包放回座位。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她转身一脚踹翻了那男生的课桌，书本文具洒落了一地。

    在前排同学的惊呼声中，胖胖的男生恼羞成怒，憋红了脸：“唐希你拽什么拽！二班不要你，你以为我们七班就要你吗！你不就是个混子吗，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这种混子就应该去八班！”

    “胖子，”唐希悠悠地转身坐了下来，纤长的手指撑着下巴抬眼看着男生，“都知道我是混子了，你还惹我？是你太傻还是我不够混？”

    是的，唐希是七班的插班生，却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转校生。

    河枝中学有个特殊的不近人情的传统：末位淘汰制。

    在每一学年结束时，尖子班根据成绩排名，排在最后的五个同学会被淘汰至普通班。反之，成绩优异的普通班学生，也会有机会进入尖子班。

    一二班是尖子班，三到七班是普通班，而章野所在的八班，则基本上放任自流了。

    简而言之，唐希因为成绩变差，被从尖子班踢出来了。

    ***

    看着面前若无其事的唐希，班主任恨铁不成钢：“你怎么第一天就惹事，还没开始正式上课呢，你就给同学留下这种印象，以后还怎么相处？”

    “他先惹我的。”唐希低头看着脚尖，站在那儿回答道。

    “新同学肯定有不适应的地方，就算是他惹你，你也不能这样子，你是个女孩子。”

    班主任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敲着办公桌。

    木质的桌面和指甲碰撞，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唐希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大有我就这样了你奈我何的意味。

    “女孩子又怎么样，就活该被欺负吗，老师你不也是女孩子。”

    “唐希！你还要不要考大学了，叫你家长放学过来！”班主任彻底地急了，话说出口才突然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晚了。

    唐希抿了抿嘴，圆圆的眼睛笑意吟吟，眼底确是深不见底的悲凉。

    “老师你忘啦，我早就没有家长啦。”

    ***

    夜晚十点，里森酒吧逐渐热闹起来。

    加上周六的缘故，今日酒吧里的客人要比其他日子更多一些。

    员工休息室里，唐希从自己的储物柜拿出准备好的衣服，迅速换掉了一身的校服。

    皮衣，短裙，高靴，全然不是个高中生的样子。随后，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羽毛半脸舞会面具，轻轻地戴上。

    从员工休息室出来，熟练地和台上的乐队打了招呼，在话筒前站定。

    唐希的出现吸引了一些注意，嘈杂的聊天声小了一些。

    没有打招呼，没有自我介绍，唐希轻轻点了点头，乐队便默契地开始弹奏第一首歌曲。

    唐希跟着音乐声，浅浅的吟唱。

    “留存的记忆/与谁相说/你就是我生命的烟火/照亮我的前路/却消失不见再无结果……”

    低沉的女声，轻柔地在昏暗的空间里萦绕，喃喃地在人们的耳边诉说。

    唐希陷入了回忆。

    一年前，高一的暑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整个河枝市被一声巨大的轰响惊醒。

    城北的桐榆桥突然断裂倾塌，桥上的两辆轿车和一辆货车全部落入桐榆河中，货车司机在内的四人全部死亡。

    唐希的母亲就在其中一辆轿车上。

    唐希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未来的人生/与谁相伴/我就是你生命的尘埃/落入凡间俗世/已无力挣扎天昏地暗……”

    小姨带着唐希赶到现场时，母亲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

    唐希哭跪在母亲身旁，痛不欲生，直到被小姨拉开。

    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围的灯光在眼中晕成点点光块。

    另外一辆轿车，夫妻双亡，亲属痛哭。

    她隐约看见一个高高的少年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

    跪坐在双亲的尸体旁，他沉默地，安静地流着泪。

    后来查明，大桥坍塌的原因是货车超载。

    在警察局里，唐希愤怒地扑向货车司机家属时，被一个男生挡了下来，司机的妻子胆怯地躲在男生身后，瘦小可怜。

    那个男生就是章野，货车司机就是章野的父亲。唐希就是这样认识了同校的章野，并且视其为敌。

    另外一家受害者亲属，比唐希要冷静得多。

    死者的父亲，神情严肃地站在原地。一旁死者的兄弟及律师等人员，皆等待着死者父亲发话。

    这位颇有威望的爷爷看向了他的孙子，眼中满是心疼。

    失去双亲的白衣少年，淡漠地看着眼前愤怒嚎叫的少女，依旧是沉默不语。

    没有什么比失去至亲更打击人了的。

    一年的时间，唐希完全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中考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中尖子班，却在高二结束后，因为成绩退步太明显，而被淘汰至普通班。

    失去母亲的关心，唐希的性格更加的刚烈，行事愈发大胆不羁，于是也被不了解的人视同混混。

    无心读书的唐希，爱上了唱歌。

    与酒吧老板磨了好久，酒吧老板才同意她带上面具，不露面驻唱，防止引起旁人注意，这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天上的母亲知道了，怕是要生气的吧。

    唐希自嘲地笑了。

    明天去墓园，跟妈妈道个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