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阳小区，三号楼。

    小区十分的老旧，六幢六层住宅平行而立，暗黄的墙皮斑驳脱落，电线四处缠绕着。

    许多居民阳台上放着一盆盆花草，在这有些残败的阳光下，执意欣欣向荣。

    章野从阳台向下张望，恰好看见刚进小区门的李警官，正拎着一袋水果，朝自己挥手。

    章野礼貌地点头回以致意。

    距离李警官上次来才过去一个多月，章野母亲十分不好意思地前后招呼着：“李警官，太麻烦你了，这才没多久，你又来看望我和章野。”

    说着，章野母亲赶忙推着章野去泡茶。

    李警官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搓搓手说：“不用不用，有没有热水啊，我保温杯倒一点就行了。”

    “我就是来看看章野，上次来也没见着，不知道章野最近学习怎么样啊？”李警官笑眯眯地看着章野。

    李警官本人其实还挺年轻的，看起来三十多，最多不超过四十岁。

    章野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臭小子，李警官问你话呢，”章野母亲假意训斥了章野一声，赶忙回头解释道：“李警官别介意啊，章野就是内向了点，不太爱说话。”

    “没事没事，”李警官笑着摆摆手，“正好今天我值晚班，所以就趁着下午章野可能在家，来看看。”

    “谢谢李警官关心，我挺好的。”章野回答。

    李警官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章野母亲。章野余光瞥了一眼，是一所大专院校的招生广告。

    “不是说章野考不上大学的意思啊，我就是想，如果会考虑的话，这个大专警校挺好的，我们警局好多小同志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章野母亲把广告纸拿到章野眼前，章野并不感兴趣，但也并不排斥，只不为所动地看着纸上的内容。

    李警官观察着章野的反应，补充道：“如果章野，我是说如果啊，想从事警局相关的工作，有什么需要帮忙安排的，随时来找我。”

    章野母亲有些喜悦，但又随即表露出担忧：“可是章野他爸这事……对章野未来找工作有影响吗？”

    李警官又搓搓手，仿佛有些紧张：“他爸啊……他爸是他爸，章野是章野，应该没有关系的。”

    章野盯着纸上的内容，刑事执行……行政执行……司法警务……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蹦进章野的记忆里。

    李警官和章野母亲简单聊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章野母亲执意让李警官带上她刚做好的两罐剁辣椒，然后让章野送李警官出门。

    章野陪着李警官走到小区门口。

    李警官拍拍章野的肩膀：“没事，别送了，快回去吧。”

    章野点点头。

    李警官转身准备过马路，身后的章野叫住了他。

    “李警官，”章野拿出那张广告纸，“如果我想去的话，你会帮我吗？”

    李警官欣慰地笑了：“当然可以啊，念书或者工作，都可以找我帮忙，当然你自己也要努力学习，这样你父亲也会因为你感到骄傲的。”

    提起父亲，章野有一些别扭：“那样的父亲，我才不想为了让他骄傲而努力。”

    “哎，不能这么说，你父亲知道了会伤心的。”李警官皱眉。

    章野抬头：“李警官，你怎么替我父亲说话呢？”

    李警官打了个哈哈：“毕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要向前看。”

    章野低头看向广告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李警官……一年前真的是我父亲犯了罪吗？”

    李警官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了章野的肩上，面露遗憾，没有说话。

    ***

    章野吃完晚饭才去桌球房，迟到了一小会儿，老板也没有介意。

    刚考完期中考试，章野的成绩依旧很不好。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收银台，作业摊开在眼前，却丝毫没有耐心写作业。

    他突然想起昨天在七班门口，看到徐苒苒小小的身影，落寞地站在原地，画面着实让人心疼。

    看起来两人好像是因为自己而闹了矛盾，章野莫名有些担心徐苒苒。

    他掏出手机，找到徐苒苒的头像，点进去，又犹豫地退了出来。

    放下手机，他让自己别去招惹徐苒苒，人家毕竟是二班的尖子生，现在正是紧张学习的时刻，不能去打扰人家。

    可是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放心。他又拿出手机，点进徐苒苒的头像，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来来回回墨迹了好久。

    他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去和徐苒苒说这事，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

    就在他准备收起手机时，徐苒苒一条消息发了过来，惊得他手机差点扔掉。

    【徐苒苒】：干嘛呢，输入中又输入中的？

    章野慌了，仿佛偷看徐苒苒被发现了似的。

    【章野】：没有啊。

    【徐苒苒】：我都看到了。

    【章野】：你有事找我？

    【徐苒苒】：……没有啊。

    【章野】：没事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输入中？

    章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心情莫名变得很愉悦，仿佛徐苒苒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徐苒苒】：……

    手机另一边的徐苒苒有些无语，但内心也暗戳戳地高兴。

    她确实也一直想找章野说话，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结果刚刚拿起手机一看，发现章野正在在输入中，她整个人兴奋地等了好久，却都没等到，于是自己忍不住先开了口。

    两人是开学那阵子加的好友。

    徐苒苒替唐希去质问章野，在得到章野的解释后，莫名对这个看起来纨绔不羁，却坦荡荡无所畏惧的男生，有了好感。

    【章野】：好吧，确实想找你来着。

    徐苒苒突然害羞，“想找你”这三个字，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暧昧。

    【章野】：你是不是和唐希吵架了？因为我吗？

    【徐苒苒】：你都看到了吗？

    【章野】：嗯。

    徐苒苒纠结了一下，索性直说了。

    【徐苒苒】：是的，我替你说了几句话，她不太高兴。你也知道，唐希的性格比较刚烈。

    听到徐苒苒用刚烈来形容唐希，章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原来唐希那直性子是叫刚烈啊。

    【徐苒苒】：我挺希望你们能和解的。唐希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她没了妈妈，很可怜……

    【章野】：我也没了爸爸啊。

    【徐苒苒】：“啊，对不起，我意思她毕竟是受害者家属……”

    【章野】：你怎么就确定我爸是肇事者呢？

    章野第一次，把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手机那头的徐苒苒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了。

    章野内心一直有个念头，挥之不去。他不相信一向正直勤劳的父亲，会做出超载这种事情。

    父亲跑长途运输好多年了，从来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来没有出过事情，宁愿少赚点，也不会去做超载这种危险的事情。

    当他听李警官说，大桥坍塌的原因是父亲的货车超载时，他完全不相信。

    可是他并不懂桥梁学，货车物资坠入河中，父亲也当场遇难。他无法反驳警察断案的结论，也无法亲口问父亲，到底是不是为了赚钱走而挺险。

    章野看到徐苒苒一直正在输入，猜测她大约是觉得自己在任性胡说罢了。

    【徐苒苒】：你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其他想法？章野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徐苒苒竟然愿意听自己的其他想法。

    他停顿了很久。然后郑重地，在对话框中输入，并发送了出去。

    【章野】：我觉得，我爸是替什么人……背了锅。

    ***

    台球房关了门，章野背着球包，和老板道了别。

    他慢悠悠在路边走着，街道很安静，没有多少人。

    把一直憋在内心的困惑说了出来，章野觉得此刻轻松极了。徐苒苒似乎是被自己说动了一点点，但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徐苒苒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狡辩的疯子。

    可无论如何，徐苒苒都是第一个知道自己这种想法的人。

    毕竟，他从来不敢去反驳曾经好像板上钉钉的事实，尽管仍然有那么多的疑点。

    章野走到了十字路口，远远地看见斜对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熟人呢。

    章野眯起了眼睛，坦然地准备接受一定会降临的怒视。

    但那人，似乎遇到了些问题。

    章野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对面的唐希，正焦虑地站在路边。

    她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神情有些忐忑。

    绿灯亮了，章野看着唐希过马路，这才发现唐希身边有一辆车，缓缓地跟在唐希身边。

    唐希恶狠狠地瞪了车内人一眼，嘴里说了些什么，还拿出手机扬了扬。车内的人却似乎毫无所谓，还大摇大摆地下了车。

    一个中年男子，肥头大耳。

    唐希谨慎地向后着，指着来人，厉声警告他不要过来。

    章野似乎有点看明白了。他打开自己的球包，看着里面的台球杆。台球杆是可以分开断成两节收进包内的，章野选了粗头的那一根，握住轻轻试了试力。

    他把台球包搁在地上，握着那根球杆，手背在身后，走了上去。

    唐希立刻看到了他，眼神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反而像看到了光明似的，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然，中年男子也看到了他：“小伙子，一边儿玩去，别找事。”

    章野这才发现车里还有另外一男一女，正带着一丝讥诮看着他俩。

    章野目光阴冷，刚理的平头更是给自己增了点不良的气势，他慢慢把球杆举到中年男子眼前。

    中年男子看到棍子，有点紧张，但仗着人多，仍然咧着嘴大笑：“怎么的小伙子，还想动手啊。”

    他轻轻推开章野的球杆，伸手就去拉唐希。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章野一棍子落了下来，中年男子捂着胳膊摔倒在地。车内的两人冲下来揪住了章野。

    唐希惊声尖叫：“章野你做什么！我已经报警了！”

    拐角处，警车鸣笛出现。

    章野内心翻白眼，唐希你为什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