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梨花开了。

    比想象中的顺利，尹汐和林辰搬到了一起。房租的事大致已经处理妥当，剩下的就是搬家。

    那天是个周六，搬运车停滞在林辰公寓下，车内的东西已经搬空。尹汐刚和司机谈完话，转过身就见有位三十出头的女子带着名三四岁的小男孩在和林辰聊天，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小男孩跟林辰很熟，拽着林辰的手。尹汐看见这一幕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缓缓走过去，就听林辰跟那女子说：“是我未婚妻。”

    尹汐已经习惯了林辰这样称呼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心道：“未婚妻。”没想到一顺口竟小声说了出来，惹得林辰和女子扭头看她。

    林辰没来得及言语，那位女子先热情地走了过来。小男孩也跟来了，站在一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尹汐，把尹汐看得不知所措。

    “杨杨，叫姐姐啊。”女子碰碰小男孩的肩膀。

    那男孩害羞地低下头叫了句。尹汐不太会和小孩相处，尽量灿烂地笑，伸出手挥了挥。小男孩红着脸顷刻又跑去找林辰了。

    “还害羞了。”女子自顾说了声，转过头跟尹汐打招呼，“我是林老师的同事，不过咱们可能没见过。”

    尹汐仔细看了看女子，确实没印象：“您也住这个小区吗？”

    “没，亲戚在这儿，今天过来帮他们看孩子。原先都不知道林老师有女朋友，没想到再见面竟然都有未婚妻了。”女子感慨。

    “啊……嗯。”

    女子犹豫了下问：“你们交往多久了？”

    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尹汐左右为难，她不想说一年不到，但这样显得仓促，尤其在林辰称呼自己“未婚妻”后，索性把在大学交往的时间也算上了，加起来总共是五年了。

    女子听后大吃了一惊：“怎么会？”

    尹汐不明她的意思。

    女子缓解了下情绪，才道：“只是，之前林老师好像分手了一段时间，当时还有人追他嘞。”

    尹汐想起了任盈，也不知她最近如何了：“嗯，我和林辰是复合。”

    女子恍然大悟，转出笑脸：“那我作为林老师的老同事该请你们上家吃饭。林老师带孩子有一套，你们要是结婚有了孩子可得享福了。”

    这些尹汐自认为遥不可及的事，听一个外人提及让她手足无措。“林辰喜欢孩子，还有耐心，比我强得多。”尹汐用余光看林辰，见他弯着身跟小男孩说话，那男孩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一直到女子离开后，尹汐脑中仍鲜活地浮现着他们相处的画面。

    女子又跟尹汐絮叨了五六分钟，之后杨杨因为跟小伙伴约了时间，跑过来催促。“说着话差点忘了。”女子一经提醒想起来，“我带他先走了。”她牵起杨杨的手，接着道：“下周请你们一起来吃饭啊。”

    “别，太麻烦了。”林辰走来，委婉地拒绝。

    “这不麻烦，吃一顿饭麻烦什么。”

    等二人的人影渐远，尹汐眨眨眼，调侃道：“林辰，杨杨看起来好喜欢你，你好像五湖四海都有认识的小孩？”

    “太夸张了。”林辰不买账。

    他们在单元门前止步。林辰从兜里掏门径卡，尹汐站在旁边望着外面，仿佛林辰与小男孩还在那里说笑，不由得问：“你以后肯定想要孩子吧？”

    林辰刷卡的手一顿，神色微怔回头观察尹汐。他能看出女孩脸上的担忧，点了点头，在后面漫不经心地道：“但欲望不强，有你一个足够了。”

    尹汐一听，蹙眉投去目光：“口是心非。”

    林辰被逗乐了：“怎么会。”言毕，他冲她一扬下巴，见女孩仍拧着眉，他便努力收敛起笑意又说：“姜同学，这还是好远的事，咱不想了。”

    “好远的事？”尹汐过去把单元门打开，“你都叫我未婚妻了诶。”

    “难道你不是吗？”

    “不是啊，你都没……”尹汐垂睫，等电梯门关上才好意思把后半句说出来，“你都没求婚呢。”她不敢看林辰，这样一来好像她在递暗示。

    果不出所料，林辰前倾身子：“看来是在暗示我？”

    尹汐摇头，抬高了点声音说：“反正你要是求婚的话，也得等影儿婚礼之后。”话落，他们俩都不约而同想乐，求婚还有约定时间范围的？

    林辰没放在心上，走出电梯爽快地答应了：“好啊，就依你，等五月份之后。”他边说边转身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尹汐看着他也扬起了嘴角。

    ——五月份之后。算起来就差两个月了，那时候，夏天也该到了。

    两人在家中忙前忙后收拾东西一直到下午，屋子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尹汐喜笑颜开。这下他们共享一个空间，衣柜里有她的衣服、书架上有她的书、客厅的小柜子上还摆了她的东西，就连门口的地毯上也有她的鞋子。

    “终于不冷清了！”她说着掸了掸衣袖。身边只剩一件物品不知放在哪里——那张全家福。“这个我还摆吗？”她问林辰，“要不咱们去照一张相片再摆着？”

    “都行。主卧那张桌子归你了，放那儿也可以。”林辰正把箱子归置到一起。

    “桌子归我？”尹汐上前想帮他一块收拾，却被他拨到了一边。

    “本来也没什么用，我都在书房工作。”林辰头也不抬地回复。

    尹汐点点头，见他不需要自己帮忙才三两步跑进屋里，试了好几个位置和角度把照片放好。出来时她又嘀咕道：“还是想再和你照张相。”

    林辰听见了，这时箱子收拾完毕，他已坐在了沙发上，抬头温和地道：“哪天带你出去照。”说着他冲身旁的位置看了下，示意让尹汐过来。

    尹汐几步走去坐在他身边，林辰轻揽着她，整个人松懈了下来，语气带着暖意：“晚饭想吃排骨吗？”

    “还做晚饭？太累了。”尹汐侧过头去看他。

    “不做晚饭吃什么？”

    “点外卖。”尹汐拿出手机，“想吃什么我来请客。”这次林辰没法和她抢单了。她在页面里翻了翻，感觉林辰伏在了自己的肩上，难为情地说：“林先生，这样我不好打字了。”

    “嗯……”林辰沉吟几秒，流连片刻然后抬身。他垂眸看尹汐翻阅页面，忽然灵光一现，声音柔和夹杂含糊的暧昧：“收货人没改吧，记得要写，林、星、辰。”

    听见这三个字尹汐的脸刷地红了，点好餐后她故意去修改名字，结果手机被林辰不由分说夺了过去。林辰微斜身子，右手拿着手机往一侧伸，尹汐够了几次没够到，就看林辰欠欠地望着自己。

    她泄了气，在一旁气鼓鼓地说：“你不是讨厌这个名字吗？”

    “谁说的。”林辰帮她下了单，关上手机还了回去，“你上次说星辰璀璨耀眼，说明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他的眼眸清澈，目光蕴含不经意的骄傲。

    被林辰看透了心思，尹汐的脸更红了，像熟透了似的。她定神，稍微镇静了下与林辰相视：“以前是这样，但今日不同往昔。”

    “哦——”林辰拉着长音，像看出了破绽丝毫没信她，“既然如此，姜同学你还不好意思干嘛？”

    尹汐瞪了他一眼，顶着红晕未消的脸，嘴硬地说：“我没有啊！”

    “是吗——”林辰还是那样注视她。

    尹汐觉得时光都凝结了。“好啦。”她起身躲开耀眼的目光，以扫地为借口逃开。

    外卖到后他们一同吃了晚饭。

    在餐桌前，尹汐偷偷瞄林辰，不知这是不是个好时机，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林辰，那时候咱们去北迎，你有单独找过我姐吗？”

    当时埋下的那颗种子，总算冒出了头。

    林辰抬眸，眼神闪过一瞬无措。

    “我就是记得你那夜出去了一次，有什么事的话就告诉我好吗。”她恳切地道，“之后姐姐再没怎么跟我联系，虽然我也决定不再去插手什么事了，但就是想搞清楚。”

    良久，林辰思索片刻，沉沉地说：“见过一面，是恰巧碰见了。”他想起那夜的画面，周身寒冷的空气和姜尹蓉夹着烟的样子。

    “那——”尹汐歪头看去，样态那样懵懂。

    林辰避开她的目光，还是没说话，似在思量是否说实情。半晌，他幽幽地道：“你没跟你姐说当年咱们分开的真实原因吧。”

    尹汐垂睫，轻咬了下唇：“当时觉得没必要，毕竟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确定？”林辰将筷子放下，言外之意就是，难道一点都没受到外界的压力和影响？

    “不管怎样，都还是我做的决定。”尹汐一致的口径。

    又一阵沉默。

    “我也是，只是不想你再被纠缠进去。如果这是多此一举，如果你还想……”话无缘无故中断。

    那顿饭究竟是如何不欢而散的？尹汐已然忘记，只深切地记得，林辰后来一直默然无语，抬手给自己夹了几次菜，期间也没有半点眼神交集。良好的气氛太容易粉碎了。

    林辰还不能放心她、信任她可以处理所有这些。

    其实，林辰仅是过于心疼了，也可能是两年前她那次离开的缘故，林辰不希望她再被卷进漩涡。

    饭后，林辰淡淡的对她说：“你去忙你的事吧，我来收拾。”

    尹汐不愿让矛盾不了了之，帮着他清理了桌子，但之后又因为确实有工作要忙，不得不先将一切搁置。

    她坐在主卧的桌前，从这里探头往客卧瞧，可以轻松看见林辰伏案的身影。她偷眼看了几次，心中波浪悠然卷起，回过头来，面前是这一个月杂志主题的策划。

    应是两个多小时左右，林辰在书房关上了电脑进来找她。男人在门口稍站片刻，看尹汐在全神贯注地打字，他有点内疚，第一天住在一起竟然就惹了满心不悦，属实没必要。

    林辰见尹汐格外投入，不忍打扰，拿着本教材和一根笔半靠在了床上。他刚翻开几页，就又把书放下了。眼前，屋里的暖光灯很亮，女孩的后背微弓，袖子挽过了小臂，桌椅的高度好像正合适。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却入了迷。不久，他的耳边回响起女孩在楼道里问的话。

    想象中他们如果有个孩子，那种温馨确实令人向往，但想是一回事，真的决定他都随尹汐。思绪到此，林辰展颜，隔了片刻才重新研究起教材。

    他们各忙各的直到十点半左右，尹汐关上电脑，犹豫间转过身子，扒在椅子背上看林辰。

    男人的神态认真，袖子跟她似的挽了上去，右手的腕子上有那块常戴的表。几秒后林辰抬眸，停下手中的笔：“现在看见我了？”

    尹汐没明白他的话，细声道：“一直都能看见你。”

    林辰放下笔，又问：“困了吗？”

    “还行。”尹汐确认了下时间，“我有点饿想把剩的饭热一下，你吃吗？”

    林辰摇了摇头，照例嘱咐：“别吃太多了，小心晚上睡不着。”

    “哦。”尹汐急忙点头。

    厨房里的灯没开，等待微波炉的过程中，她仔细环顾这个地方。往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名副其实的家，她觉得不可思议，心窝涌过一股暖流。

    尹汐吃饭一般很快，奈何心里装了事情，硬是把十分钟的饭吃了将近半小时。等她再回屋时，林辰已经靠在床上睡着了，一旁扣着那本教材。她猜他今天过于疲惫，不敢发出声响，表决定先去洗漱。

    洗手间里，两人的用具整齐地摆放着，林辰特地在架子上腾出了一块地方来放她的东西。望着望着，她的眼眶渐渐发红，胸口像坠了石头。

    北迎那个无名夜晚，林辰背着她去了医院、碰见了姜尹蓉、谈了话。她不想责怪林辰，也没有好责怪的地方。她在餐桌边想了许久，终于明白，误解和矛盾的源头，其实还是那两个字——沟通。

    她想起在北迎，参观过外公的墓园后，林辰对她说：“姜同学，你也为我想想好吗？”

    “好。”现在的她兀自说。

    见时间不太晚，尹汐洗漱完毕后又冲了个凉。她一身清爽地再去卧室查看，林辰仍在熟睡。

    她叹了声，谨慎地关上大灯，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把教材和黑笔拿走。再回到床边，她静坐在一旁，昏暗中端详起林辰。回来好些时候，也从没细细地看他一次。

    林辰的黑发稍有凌乱，眉宇静秀，仍存以往的英气，不再居高临下，相反温柔俊逸。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明显看出他褪去了青涩，更多的是沉稳。

    “林辰，抱歉。”尹汐忽然自言自语，“我对家里的感情也复杂到看不清了，千丝万缕。或许你是对的，我就是一直没能完全释怀，但那时在北迎，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未来，不拘泥于过去了，可能还是表现得不太明显。抱歉惹得你一直担心我…抱歉……”

    情不自禁地，尹汐慢慢朝林辰靠近，手撑在床上，压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坑。轻缓地沉重地，她再次主动去吻他。

    就在这万分之一的时刻，有股力量突然环住了尹汐的腰，让她毫无防备地跌倒了过去。她惊魂未定，速速转头查看怎么回事。

    林辰微睁着迷蒙睡眼，两手搂着她的腰，将她牢固地揽在怀中。

    他的声音倦怠，态度却不可动摇：“别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