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断呼啸。

    尹汐跑到了车旁，专注于开车门，像表演杂技似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刮到旁边的车。车门只能开一个缝，好在她偏瘦，把一条腿迈进去后挤着也能勉强上去。经过一番折腾，她才气喘吁吁地坐上了驾驶座，锁好了车。

    手搭在车钥匙上刚要启动，这时才瞥见林辰混在吵架的人群中。

    要装成陌生人的样子视而不见吗？虽说如此，尹汐仍在心中奇道：“一般不管这些事的。”

    她晃神望着窗外，林辰突然朝她的方向看去，目光交织，一瞬，然后她狼狈地垂下眼睫。

    便是不知情，林辰瞧见她上了车后就想离开。可就在转身之际，抽烟的男人变本加厉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林辰有些恼火，从今晚意外见到尹汐后心情就十分不好，停下脚步，重新调转回去，在原地好笑地走了个来回。

    车里，尹汐等了几秒，因为担心又小心地抬眸。她见林辰的脸色愈加难看，不由得暗自捏了一把汗。

    尹汐不知道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从混乱中得出好像是抽烟的人骂了女孩不好听的词，男孩出于保护才与他吵了起来。

    正当尹汐整理思路时，只见抽烟的男子朝着情侣中的男孩抡圆了拳头，还没等他发力，林辰终于安耐不住，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腕。

    “唉……”林辰叹了声，肃然看着惹是生非的男子。

    他的劲明显胜一些，却还给对方留了点面子，只是把那条胳膊稍稍往后别了别，没意向与对方干上一架，只希望一切速速结束。抽烟的男子咒骂了几声，紧接着就要还手。

    紧急时刻，在附近巡逻的保安被路人叫了过来，从林辰那里将男子拉到一边。尹汐见此情形才长长松了口气，手指一按、一转，启动了车子。

    她刚要踩油门，又猛地停下了动作。犹豫之际手从方向盘上轻轻滑落，余光里人群渐渐散开，剩下一人。

    外面，林辰被年轻情侣道谢后，再次朝尹汐车里看了眼，目光停留几秒。不知是否看见了她的心虚，男人没有反应，掸了掸衣袖，转身往店里走去。

    那一刻，尹汐心中莫名燃起一股冲动，情不自禁地熄火，迅速打开车门喊了句：“林辰！”

    二字出口她瞬间反悔，都没想好如何面对他。

    不过话已经无法收回，她僵直地站在车前，黑发被袭来的秋风刮得凌乱。夜里的温度低，尹汐没有穿外套，薄薄的卫衣一下子灌进了冷气，令她哆嗦了几下。

    耳畔除了风声，还有她方才喊的两个字，似有似无地在萦绕。

    林辰闻声转身，目光里不带情绪。

    “我认识你？”

    那是尹汐听见的话。她怔忡在原地，又气又委屈。“你就是故意的。”她低低的语调却格外坚定。

    林辰闻言，嘴角动了动。隔了良久，他看着她无措的模样，平静地问：“不是都启动要开走了吗？”像在问，却还带着戏谑的意味——都要开走了，怎么还回来。

    都一声不吭地离开南城，怎么现在又回来？！

    话被林辰这么一说，好像她死缠烂打似的。她很想去质问他，为什么装作不曾相识。奈何，心里的底气不足，最终也没能问出声来。

    林辰见尹汐不语，继续道：“如果是道谢的话大可不必。”

    道谢？尹汐迷糊，她毕竟不清楚林辰方才劝架的用意。

    “谢什么？”她问。

    林辰微微笑了笑，不跟她兜圈子：“谢我帮你把那群人劝走。”

    尹汐这下才明白过来：“哦……怪不得。”

    “什么？”林辰皱眉，没听清尹汐的话。

    “没有。”她摇头，“谢谢你。”紧接着想起了什么，又问：“他们为什么吵架啊？”

    远处传来一阵急躁的摩托车声，林辰不语，往声源瞧了一眼，好像不愿意作答。尹汐望过去，男人的侧脸被路灯照出阴影。

    几秒后林辰把视线挪回来，抬睫，漫不经心地解释：“那酒蒙子骂了女孩难听的话，她男友帮她出头。”

    尹汐附和着点头，旋即应道：“这个时候就应该不理睬，忍一下就过去了，不然还会添麻烦。”她想贴合林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说了很多余的一句。

    “是吗？”林辰根本不领情，低头停顿一下又迅速抬起来，眼里映着昏黄的光，“要是别人这么骂你，我就忍不了。”

    言毕，他顿了一顿，像看戏一般观察尹汐的反应，片晌才冷不丁地加了句：“不过当然，那也是以前了，你可别自作多情。”

    风又一次袭来，更加猛烈了些。

    几句话就似麻醉药，让尹汐一瞬间忘记了寒冷，大脑飞速旋转着想如何接话，却发现再说什么都很苍白。她莫名其妙地委屈，觉得自己滑稽又可笑，这才恢复了感知，感到浑身上下的凉意，难掩地缩了缩脖子。

    林辰不再有心情聊下去，快速打量她一番，冷冷唤道：“姜尹汐。”

    哦，原来他认识自己啊。

    尹汐讽刺地想，抬眸不明所以地看去。

    本以为他终于要问自己大晚上出来干什么，或者怎么回到南城这类的话，但林辰仅是很冲地说了句：“你愣着干嘛，还不回去，我要走了。”话落，他再没看她，又一次转身，朝着店门的方向走去。

    背影绝情至极。

    风掀起的灰尘进了尹汐的双眼，她眼圈渐渐泛红，频繁地眨了几下后张张嘴，但无话可说。

    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她为什么回来了，或者压根不在意她回来。就这样站了几秒，尹汐扭头看着入夜的马路，瞬间觉得疲惫。

    那天晚上大概是在匆忙中结束的。到家后尹汐头痛了好久，多半是吹了风的缘故。幸好是星期五，第二天不用早起。

    周末的时候，尹汐忙了些工作的事后准备去赵影的画室。她们约好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尹汐开着车，想着回南城除了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其余的都是些杂事，整体来说不太忙。她蛮享受这种不快不慢的生活节奏，在北迎时，除了帮忙照顾妈妈，分担医药费，处理各类事情，还要在北迎的公司分部忙前忙后，整整两年没好好休息，最近才有了闲暇时间。

    尹汐的公司是一家杂志企业，有不同种类的月刊，比如经典版、青少年等。

    而她负责的是青少年那一版本，类型偏文艺风。这次回来她接手了一些活后，听说下周会开一个选题会议，在这之前尹汐便想抓紧时间消遣。

    赵影的画室在老城区，那边的楼偏旧，好在环境好，人少也不堵车，尹汐不久便到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这边的停车区域少，很多不是来画社的人也经常把车停到附近。

    她下车走了几步，四周静得出奇，看不到什么路人。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上面赵影发了一条信息，大致意思是下课会晚一些，要她在画室里等几分钟。

    走到画室门前，映入眼帘的事一幢小房子，只一层，占地面积不大，背面靠着许多树。门上的红漆陈旧，变得有点像干了的褐色。尹汐却觉得别有一番复古的韵味。

    她走上前按响了门铃，随着清脆的声响，不到两秒门就开了。她毫无准备，疑惑间还以为是赵影忽然提前下课了。

    可门里的不是旁人……

    “林——”尹汐的话断在空中，留下个吃惊的表情。

    林辰正要出门，站在那里换鞋。他听见尹汐叫自己，眼神都没给，只是轻微地点头，当作回复。

    “你来有事吗？”尹汐侧身从他身边走过，进到屋里才发现已经有几位坐着等候的家长。

    “上周来看新刷的漆落了东西，过来取。”林辰惜字如金，尹汐问什么答什么，好像多说一句就要收费。

    要搁到平常尹汐肯定会感到别扭，但今非昔比，想到自己曾经做的事也只能任由他对自己冷淡。

    林辰回过话后没有接着问尹汐为何过来，而是默默走了出去，眼神还是不愿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举一动充满了距离感。

    尹汐来不及再看他的背影，门就无情地关上了。她的身体随之一坠。“要是一开始就跟他讲所有的事……”她自责地想，“算了吧，都过去了，别老是事后诸葛亮。”

    她站了几分钟，听屋里还在上课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不远处几位家长小声交谈，她没理会，猛地想到往后她和林辰或许会别别扭扭下去，心里便空落落的。

    如此凝坐片刻，思绪莫名被拉回他们初见的一幕，突然间留恋……

    那时南城的晚风还不及重逢那夜的凉，他们初遇在桂花飘香的九月。一切尚未发生，不用悔过、不用惭愧。

    她大一，林辰大二。

    刚开学的操场上，尹汐因为踏步时顺拐被教官叫出列。这位教官是总教官，要求严格，脾气也不好，骂了尹汐几句后直接让她在同学面前走一次。

    尹汐臊得脸通红。家庭缘故，她本就排斥集体活动，再加上队伍里有曾经的几名高中同学，出于某些的渊源，她更不愿站出来。

    但教官再次喊她，无奈下只得狠狠低着头走出列，一紧张胳膊腿又不协调了，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有位少年刚好路过。作为学生会的一员，他特地过来找教官商量些事，恰好撞见尹汐顺拐着踏了一两步。

    “学妹，你这样可评不上优秀学员。”少年站定脚，很平常地、笑吟吟地打趣。

    那就是林辰。

    尹汐闻声蓦地抬头，两个眼圈似是红了。她撞上了林辰的目光，少年意气风发，眉宇调皮，好似春风里被吹动的柳叶一般。

    世界霎时安静了，同学们的笑声淡去，四周的人影逐渐模糊，只留下他们。

    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尹汐的耳边只有方才少年的那句话。

    “学妹，你这样可评不上优秀学员。”

    ……

    不对，这是后来尹汐记忆里添油加醋的版本，真实情况与这有差，而且差别不小。

    尹汐被这位陌生学长调侃后气上来了，又觉得很冤，情绪扭在一起迫使她用讽刺的语气道：“优秀学员？都多大了？”之后就狼狈地跑回了队伍里。

    林辰被这个学妹的口气吓了一跳，想想也觉得刚才的玩笑不妥，赶忙道歉：“对不起啊，是我用词不当。谁还没犯过错，下次注意就好了。”

    尹汐听后更羞惭了。面子丢尽，她没有回应林辰，将头扭到了一边。

    后来，林辰与教官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可能是那一刹间的对视，林辰注意到了尹汐的红眼圈，临走前还偷看了尹汐一眼，但见女孩仍别着脸，便不好再说什么。

    二人的缘分就此结下。

    其实那日，尹汐并不认为林辰有什么特别，甚至都不曾想过二人会再见，只是回忆起那个对视时，才忽然发觉林辰的样貌是那样干净清爽。

    不过早在那一日，林辰就深深地记住了尹汐。不是一见钟情，仅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午时刺眼的光下，女孩的刘海微微黏在一起，因为瘦，一身军装很松垮。她倔强又委屈的目光投来，眼圈是红的，却被两颊的红晕衬得不明显了。

    之后，没想到再见面就是通过赵影了。

    他再找到机会跟她道歉，她仅仅潦草地笑道：“嗯，没关系的。”就走了。

    “你怎么招惹人家了？”周云何凑过来。

    林辰无言，本不愿放在心上，却还不自主地想：

    啧，好记仇一人……

    “小汐，愣什么神呢。”赵影拍了下尹汐的肩膀，“我下课了，走吧。”

    缓过劲来，四周吵闹的声音蜂拥而至，尹汐站起身道：“困了。”

    “你来时碰见林辰了吗？”赵影一边换鞋一边问，“他那时说要过来取东西。”

    “碰到了。”尹汐重播着方才的画面，以及鼻间嗅到的淡淡清香。那香味忽远忽近，最后被过堂风吹散，强调着他们二人疏远的距离。

    “你们俩是什么情况？”赵影勾住她的肩膀。

    尹汐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路上，赵影和尹汐聊了不少近两年事情。快到饭店时，赵影突然说：“我和陆明一可能准备结婚了。”

    尹汐猛地转头，前面是红灯，眼看就要过线她连忙一个急刹车，刚好踩在线上。

    “结婚？”

    “今天约你出来也是想和你说这件事。”赵影迎上尹汐的目光。

    陆明一是赵影的第二任男朋友，一名儿科医生，两人是通过林辰在大学结识的。尹汐一直觉得他们挺般配，工作都与小孩子有关系，性格也合得来。可她从未想过他们会突然准备结婚，虽然谈了挺久，但结婚似乎还是好远的事 —— 或许分对谁而言。

    “决定得太突然了吧。”片刻绿灯亮起，尹汐踩上油门，一时间只能想出这句话

    “我们考虑了有半年了。”赵影说，“你那时候在北迎一直很忙，我就没提。”

    “影儿，这可是人生大事。”尹汐转头瞅她一眼，“你父母同意了吗？”

    “同意了啊，他们见过老陆好几次，而且我们同居也一年了。”赵影停顿片刻，接着近乎诧异地问，“你和林辰没分开前，不是也考虑过这些事吗？”

    “没有啊。”尹汐脱口而出，随即在前面的路口转弯，开到了饭店门口。

    “是吗？”赵影更加疑惑了，“林辰还找我家医生聊过，想听听他的建议，我以为他跟你提了。”

    尹汐愕然，对上赵影的眼睛，这才确定她所说属实。不是不信任赵影，而是她从未想过林辰有此打算。

    “他……”

    外面午光灿烂，有一片枫叶刚好落在了车窗上。浓烈的红色掺杂着淡橘，没一会儿又被风刮走了。

    “真的从没跟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