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常的两个字刺了过去。
尹汐还没来得及去难受，突然，那两扇门中的一扇就打开了，声音不响，但足以搅乱走廊的寂静，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去。一位护士走了出来，随手快速关上那门。
周玲第一个跑了过去。
“患者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护士拉住周玲颤抖的手，在用最后一点耐心说话。
听见这个消息，尹汐心里的石头也“扑通”一下落了地。她望向林辰，男人的神色果然也松弛了。
“我想去看看她。”周玲的眼睛急迫地往门后张望，似乎这样就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现在不行。”护士见惯了这种情况，直接说，“明天吧。”
“就一下。”周玲依依不饶地拽着护士的小臂。
护士不耐烦地拿开周玲的手，叹了口气，用严肃的口气道：“现在不行，明天再来吧。”她用那双犀利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其余几人，目光在陆明一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又在后面补充：“具体情况一会儿主治医生会跟家属单独聊。”
说罢，护士转向陆明一：“陆医生，你朋友？”
陆明一笑着点头并向她道谢。“没事。”护士敷衍地说，随后扬长而去。
“阿姨您别担心，已经没事了。”陆明一过去安抚周玲，“看这个情况外婆应该还要在ICU住一两天，您和叔叔明天再来探望吧。”
“好的好的，今天多谢你，真是麻烦了，多亏小辰有你这个朋友。”周玲缓了缓情绪，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一旁的林世良不断抚着她的后背。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主治医生谈。”林辰不忍心看周玲这副样子，伸手搂了搂她。
“不行。”周玲坚决地道，“你一个人怎么谈？我和你爸在这里更好一点。”
林辰看母亲情绪激动只得妥协下来。
墙边尹汐小站了片晌，既然外婆已经抢救了过来，自己再在这里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又不好意思潦草离开。她不自然地摁开手机又关上，不然悄悄溜走算了？正当她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陆明一忽然过来了。
“带你去买点东西？”他问。
尹汐“哦”了一声就不明不白地离开了走廊，走前她还看了一眼林辰的背影，仍是那样疏离。
“你和影儿最近挺好的？”在楼道时她问。
“讨论结婚的事情了。”陆明一的语气明快了些。
“为你们高兴啊，看两个好朋友订婚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吗？”陆明一微扬嘴角，“你和林辰本来有可能比我们早的。”
她苦涩地摇头，声音低低的说：“不会，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个打算。”
“哦……”陆明一还想说什么，可看尹汐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到大厅后，尹汐才知道陆明一口中说的买东西，不过是医院大厅里两个自动贩卖机。
“就这儿？”她笑了，语调终于不再沉闷。
“你等一下不还要去看林辰吗，我能带你去哪儿？”陆明一一语道破了她所想之事。
“谁说我要去看他了，”被别人戳穿后，她忽然有了逆反心理，“我这就走了。”
反倒是陆明一愣了下，讪笑道：“都可以，随你，确实挺晚的了。等会儿开车回去？”
“对。”
陆明一没再讨论这个话题，走到机器前问：“喝什么？”
“水就行。”
他们在大厅待了几分钟的样子，陆明一在医院有件事还要处理，提前走了。尹汐在原地等了半晌，现在的情况是进退两难，任何感觉都变得不真实，唯独手里的矿泉水冰冰凉。
其实，脸皮已经不重要了。就当自己是二皮脸吧，再回到走廊看一眼林辰即可，哪怕是远远的一眼，算是告别仪式了。
她下定决心后，攥着水瓶穿过几条过道，就感觉过路的人都在看自己，嘲笑自己的举动多么愚蠢。等她过去时，林辰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林辰坐在冷清的椅子上，看样子是和主治医生刚聊完。
男人弯着腰，胳膊肘枕在腿上，表情藏于发丝和交叉的手之间。尹汐从未见过林辰这般模样，要过去看看吗？哪怕是草草地问候一下。
“来都来了……对吧。”她干巴巴地给自己洗脑，边想边走过去。她的脚步很轻。四下无人使她放松了些，隔了一点距离坐下来。
如果林辰问起，就说自己是吃饱了撑的。
出乎意料，身旁的林辰没有动静，空白的空间里可以听见他轻微的喘息。
他们安静地坐着，尹汐局促地用手指摩挲衣服，甚至布料都被搓热了。
医院、抢救室、手术，等等字眼都让她无数次重回曾经的瞬间。她多么排斥这一切，白花花的颜色好比空落的心，而她在边缘如履薄冰。
思绪泛滥，在即将不受控的一刻绕回了林辰身上。她转身，静静地看着林辰失意的样子，陌生感油然而生，说不出的别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安抚一下林辰，可那只手终究没有落下，无声地悬在了空中。
那一秒，她能确切地感到被搅动的空气顺着皮肤在流动。
撤回手凝坐良久，她方才喝了不少水，现在忽然想去厕所，扭头再次看了眼林辰。她终是放心不下，便忧虑地注视了男人很久才犹豫地迈开腿。
步子小，且轻柔。
走过林辰面前的一霎那，她感到右手的腕子被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林辰的手掌很热，伴随袭来的是急速上升的温度。
她一惊，转过头去。
“什么意思，不是让你离开了吗。你一个大活人，我没法视你为空气。”林辰垂着头，声音倦怠。
她愣了几秒，吞吞吐吐地道：“我、我现在就走。”她试图把自己的腕子抽出来，几次尝试无果。
林辰始终没撒手，这么握住她好像特别安心，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他轻微扯着她纤细的腕子，身体向下沉了沉。
男人柔软的发丝似有似无地蹭在尹汐的手背，有一点痒。“林辰，”她低头，难为情地唤道，“你让我走，我现在就走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撒开我，我怎么走！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远远看去，这一幕和偶像剧里的某些情节莫名相似。但唯有当事人明白，这情节完全就是截然不同。
那气氛紧张燥热得要把她烤焦了。
几秒后，她觉得手腕上的束缚渐渐减少了，垂眸望向林辰滑落的手，心也随之一陷，使得她迟迟迈不开腿。有那么一刹那，她承认她想过去抱一下他。
“怎么？”在尹汐迷离之际，林辰忽地抬头，眉宇间重现一丝狡黠，语调夹杂玩味的笑意，“还有话说？要流连忘返多久。”他的眼睛从尹汐的侧脸滑开，顺势搁向一旁，浑然没有了伤心的状态。
尹汐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不解地看着林辰变戏法一样的变脸速度，无名的怒火烧了起来。是不是被捉弄了。
她气愤地瞪了林辰一眼，有意拨开林辰半抬的手，落荒而逃，走时还不忘撇下六个字：“谁流连忘返了！”殊不知林辰注视着她的背影，神态重现了倦意后唇间掠过一抹苦涩的笑。
她跑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晕乎乎地梳理着刚刚发生的事，脸竟然开始发烫。“真没出息。”她哀叹。脑海里的那幕很清晰，不由得反悔起自己最后撂下的话。
近期是怎么回事，总是刹不住车。
这时，有人推门走了卫生间，她连忙止住思绪，尴尬地走开。
上完厕所后她在池子边洗手，旁边走来了一人，转头惊讶地发现是周玲。
“阿姨…好。”
周玲点了下头，站在她身边洗手。
尹汐飞速想着一个可以聊的且不尴尬的话题。没等她想出什么，周玲先道：“小汐，谢谢你今天过来。”
“……”她讶异地看向周玲，都忘记自己面前的水还没有关。
“你和小辰分开后老人家一直挺惦记你。”周玲一边洗手一边说。
“我……”她不知所措，关上水，听着此话却丝毫感受不到安慰。她想起自己和林辰分开得有多不体面，想起之前交往的时候林辰父母对她的照顾。尹汐知道，无意间，她那一番举动也伤害了林辰的家人。
手不自觉地攥紧袖子，水浸湿了袖口。
“你最近都好吗？”周玲又主动问她，语气温和。
尹汐终于抬起头，看着周玲困倦的脸道：“还好。”话落，她只觉得心口在揪紧，被千百只手牢牢地抓着似的，越抓越紧，越抓越不让她喘息。
“那就行。”周玲浅笑了下。那一瞬，尹汐觉得她的笑和林辰特别相似。
“你和小辰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要复合吗？”周玲没有要走的意思，细心地递给尹汐一张擦手纸。
复合？朋友都不及了。
尹汐木讷地接过纸，随意抹了几下，胡诌道：“……就还是朋友。”
周玲长吁一声：“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林辰都二十七了。前不久我还给他安排了相亲，但——”
周玲话未说完，尹汐的手机猝然响了起来。“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她抱歉地笑道，周玲冲她点头示意后她才接通电话走出去。
电话是赵影打来的，专门询问医院的情况。尹汐听着赵影的声音，心里却不断重复着周玲说的五个字，“安排了相亲”。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林辰与那个女孩的背影。“那就是相亲对象吧？”她想。
同时，她也理不清周玲与自己说那些话的原因。阿姨难不成还希望自己跟林辰发展一下，在她那样甩了她儿子之后？
“喂！姜尹汐！”电话那头传来赵影的叫声。
“诶，在的。”她回神，“怎么了？”
“你咋回事啊，问你林辰外婆怎么样了。”赵影说。
“已经没事了，但还要住院。你怎么不给你家医生打电话？”她把手机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才突然发现自己把矿泉水忘在长椅上了。
“怕我家医生忙，所以来骚扰你。”赵影笑说，“不过你今天一直都神情恍惚，怕是一门心思都被林辰勾走了吧。”
“别胡说八道。”她回嘴，“睡觉去吧，第二天要早起。”
“反正外婆抢救过来就好。那我挂了。”
“嗯。”
她收起手机，周玲已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阿姨您刚刚还要说什么？”
“没什么。”周玲摇着头欲言又止，“你也快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她突然庆幸这段对话将要结束：“您也是，别过于担心了，外婆肯定没事，到时候我会再来探望的。”
和周玲道别后尹汐没有离开，折返回去想把水拿走。
那后半句没说完的话她不得而知。实则周玲是想说：“前不久我还给他安排了相亲，但——”
“他都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