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汐边走边东看西看，偶然瞧见那急诊部的大门，一下子想起玄启尧听到自己名字后的反应。下次再见到周云何，应该问问他和多少人说了林辰与自己的事情。就她的了解，现在有两位老师知情，看这情况一定还有更多人。

    离开医院，他们不久便开上了主路。风景从眼前滑过，尹汐平静下来。她回想林辰帮自己涂药的全过程，那时她的心在颤，两只手抠着椅子边，指节都发白了。

    伤口的疼痛不足以让她紧张，而是漫长的时段里，她除去痴迷地看了林辰片刻，还想起了林辰与其他女生在一起的画面。尤其是永合街上成双的背影，她难以捉摸林辰的态度，便无征兆地难受。

    车子骤然停在了红灯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朝驾驶座看去。

    要不然问一下关于新恋情的事？

    午后的光线洒在林辰的脸上，从尹汐的角度看男人有些困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倾斜的头，胳膊肘搭在车窗沿上。

    趁着灯还没有变，尹汐唤道：“林辰。”

    第一声落下，车内没有回复。

    林辰像在想事情，注意力压根不在这里。

    “林辰。”尹汐等了几秒，提高声音再次叫他。

    “嗯。”林辰收起搭在窗沿的胳膊，把手恢复到方向盘的位置。

    “你……”尹汐见他有心事，话说出一个字突然就反悔了，改口道，“周云何是不是把咱们的事跟好多人说了？”

    绿灯亮起，林辰踩下油门，沉默不语。

    尹汐的目光停在他的侧脸，从个角度看不出林辰的表情，只觉得此时的他冷酷。他们都变了，分开了两年都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忽冷忽热的态度。

    车里鸦雀无声，尹汐已经不打算听回复了。但隔了大概一分钟，林辰幽幽地回答：“不知道。”

    尹汐猜不透林辰到底在想什么，应付地道：“我到时候自己问他吧。”

    靠着窗户，尹汐想难道是自己无意间说了或做了什么导致林辰这样。她翻来覆去把几个场景重放了数遍，半天都想不出有哪里不对劲。

    “或许是你执意跟来的缘故。”她转念又开始无故地自责。

    他们都像来时一样不再说话。

    温热的光线加上车里的沉静让尹汐的眼皮逐渐下合。她接着来时被打断的困劲，小小地迷瞪了一会儿，感到车子不再行驶后睁开眼睛。

    林辰已经将车停在了学校边的停车场里，他没开车锁，胳膊再次搭到了窗边。尹汐知道林辰一定有话要说，坐着静候他打破安静。

    “姜尹汐。”

    片刻，林辰的声音响起，给她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你不用这么做。”他唐突地道，瞳色随之暗下来，眉心轻轻抽动。

    “……嗯？”尹汐疑惑，以为林辰又要拿纠缠说事，“我本意不是想来打扰你的，这次确实是工作的事情。”

    林辰回头，露出一个温和乏力的笑，而眼中隐去了灼灼的目光，变得和缓。少顷，他又转了回去，迷惘地望着窗外：“我知道，但也不需要觉得对不起我或怎样，也用不着补偿我。”他的话落，意指今日尹汐跟去医院的行为。

    “……”

    尹汐的心跳似乎骤停了。她眨着眼睛紧咬下唇，手死死捏住衣角。

    他一路都在想这件事吗？

    林辰没有再去看尹汐，不愿意知道她的反应一般。

    “什…么？”尹汐心虚地问，除了这两个字她已然说不出别的。

    林辰一定觉得她只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似乎大部分是这样，但还有一部分模糊不清，过于错综复杂，好像眼前敷了一层迷雾，越拨越乱越浓重。

    她认为是思念，以及前任重逢或多或少的余波。

    类似的思维方式很符合她一贯的作风：逃避。

    “没什么。”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轻合眼帘，“你下车吧。”

    “咯噔”一声，车锁被解开。

    尹汐犹豫地打开车门。林辰末尾的话听上去沉重，但因为还要赶回公司的缘故她没多问。

    她下车，往校门口的另一侧走去。

    林辰坐在车里看着尹汐的背影，像那次在医院里看她一样。她的头发在微微摆动，太阳一照便充满了光泽，后背单薄挺拔。林辰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林辰在急诊室时与玄启尧有一段对话是尹汐不知道的。

    与子平妈妈谈完后，玄启尧问林辰：“跟你来的是不是前女友？”

    林辰没有隐瞒，点头称是，并问：“有事吗？”

    玄启尧说：“感觉人家对你挺有意思，刚刚还帮你说话。”

    林辰撇嘴一笑：“没有吧，她就是说清楚事实。”

    玄启尧对这个回答不买账：“那不说这个，单凭她陪你来医院这一点就不难看出来，她对你还是很上心啊。”

    不等林辰说话，他又道：“说不定这次来是有意和你发展，你可要抓住时机。”

    “她吗？”林辰无奈扯了下嘴角，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在与子平妈妈聊完后的几分钟内，林辰想通了几件事。

    弥补——这两个字用在尹汐近期的举动上才不违和。

    从某些方面讲他太了解姜尹汐了。在自己面前总是小心谨慎，跑去看外婆和今天执意跟到医院，这些似曾相识的举动都让他害怕又气恼。

    交往时有段时间尹汐便是这样，不是对他，而是姜国。

    虽说尹汐跟父亲向来不合，有时根本无法共处一室。但毕业后的那年，她突然重视起这段关系了，起因是姜国做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让她莫名感动。即便那事再平常不过，在她那里却被视若珍宝。

    自那时起，她便开始感到愧疚。

    “一个巴掌拍不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做可以做的。”这是尹汐的原话。

    而后，两年前尹汐的离开，一半也出于对母亲和姐姐浑然生出的责任感。尹汐知道她有所有权利拒绝帮忙，不过她对于家庭的向往成了软肋，或许也不是向往，是林辰尚未了解到的一部分：

    尹汐面对姐姐走投无路时的压力和心软，以及随之而来的，可以见到母亲的机会……

    她总是在奔波，总是试图填补心里缺失的一角。却殊不知，这样只会越陷越深，到最后被泥泞蒙蔽双眼。

    “今天就别去了吧。”林辰看着出门的尹汐。

    尹汐回头，一张脸憔悴不堪：“不行，我还是得去看一眼我爸，还是心里不舒服——”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林辰又气又心疼地过去拽住她。

    “林辰，”尹汐的声音微抖，“松手。”

    林辰死活不撒开：“你做得够多了！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你走。”

    尹汐稍微扬起脸，眼中闪烁着泪光，带着十足的韧劲：“就当我对这个家没有感情了，只是想做些事情，让自己好受点。”

    林辰恍惚了一瞬：“所以全全是为了补偿，心底一丝情感都没了，也不渴望修复关系……”

    “对。”尹汐坚定地点头。

    那天尹汐还是离开了，她从不留恋，离开得干脆彻底。就像两年前的分手一样，家中发生那么大的事对自己竟然只字未提。分手、换城市，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夜间。

    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女孩冰冷刺骨的声音偶尔还在身旁萦绕。

    “林辰……”女孩先叫了他的名字，接着有一阵惶惶不安的停顿，“我们分手吧，我有些累了。”

    ——话像烙印，从那以后便深深刻在了林辰身上。

    他的心像沸腾到了极点，又像瞬间坠入了冰窟。第一次感到了无措，胸口传来又堵又空的矛盾感，甚至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分手前的那段时间，他们的感情多少出现了问题，他还没来得及找她聊一聊，所有就匆匆结束了。过后的好几天他都处于游离的状态，最终缓过劲后也会怀疑，难道是自己不够称职……

    被喜欢的人推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

    尹汐回到公司时心情同样阴郁。走进办公区，易禾就跑过来问她：“没出什么事吧？”

    尹汐笑了笑：“没有，抱歉让你担心了。”

    说完她先找杨若文报道，之后就归位打开电脑邮箱。里面一封封的投稿排成列，她长叹一声，卷起袖子开工。

    中午耽误的两个多小时让尹汐加班到了晚上，结束工作的时候公司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走到外面，天呈墨黑色。

    她打了个哈气，饿劲已经过了，只剩困意。入夜的风不同白天，变得很凉，她早上出来时看阳光灿烂，就又疏忽大意没穿外套。

    忽然，她听见右边传来李玉的声音，见同事与一位男子热烈相拥在一起。

    “你怎么才来！”李玉撒着娇。

    尹汐少见她这副模样，情不自禁想笑。

    “路上堵车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男子低头浅吻李玉的额头，“为了补偿，我带你去吃夜宵吧？”

    补偿。又是这两个字。

    尹汐看着情侣恩爱，心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波动。可这二字让她记起下午林辰说的话，霎时不想再看下去。

    她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车前，生怕在外面多吹一会儿风。钻进驾驶座，尹汐习惯性地拿起手机。

    屏幕上有林辰的信息。

    她忍不住点开。

    林辰：明天晚上有空吗，今天没聊完。

    林辰的话说得自然，像今天下午无事发生一样。他是如何做到忽略掉隔阂的？

    尹汐顿了顿，抬头看见李玉男友的车开过眼前。她没太多要谈的，不过这条信息倒是提醒了她要把几个编辑的邮箱发过去。

    尹汐打开备忘录把上面的内容复制粘贴到微信，发送出去后停下来细细想了半晌。省略掉下午的尴尬，她应该再说一说学生可以投稿的类型等事，于是回复：有空，我下班后去学校找你。

    接着她关上手机。

    回到家里，她打扫完了昨天的剩饭就去洗澡了。

    热水冲去一些身上的负重。她几次站在浴室中失神，水连同泡沫一起被冲走，流进下水道。出来后她用一条毛巾裹着头发没有吹干，南城十月的末尾忽冷忽热，仿佛跟随每个人的心情在变动。

    她安坐在床边又一次查看手机。

    林辰已经给她回了话，短短的一个字：好。

    这一次没有要求和她去某家餐厅，而是选择待在学校里。

    退出与林辰聊天的界面，尹汐注意到徐昂上周发的信息还没回。她点开来，记录保持在约她见一面的消息上。

    尹汐的手落下搁在腿上。

    她望着面前空白的墙面，就把见面当成好友叙旧也可以。她又抬手，打字道：抱歉，最近有点忙没来得及回复。这周五见面怎么样？可以找一家附近的餐厅。

    消息发出去后尹汐才去吹头。

    她把毛巾摘下来，盯着镜子里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想起林辰曾因为自己洗完澡不立即吹头而生气的事。那是他们去旅行的时候，尹汐在酒店披着湿湿的头发跑了出来，结果被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后来还是林辰帮她把头发吹干的。

    尹汐微弯嘴角，把吹风机打开学着林辰的样子先吹干发根，再顺着头发吹到发梢。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头发被她大致分成几组慢慢吹干了。

    视线里只有她的身影，耳边也清净得像与世隔绝。

    她忽然走到沙发前打开电视机，家里出些响动能让她重返现实。屏幕上在放最近热播的偶像剧，正是男女主分手的场景。尹汐的思绪也被拽回林辰在车里的话。

    “也用不着补偿我。”

    一般以这种句式开头的，不都应该跟一句解释或者对方需要怎么做的话吗？

    林辰不负责地丢下句话，是要她作何反应。尹汐想着，忽然记起林辰的微信已经被加回来了。她起身跑到屋里拿手机，好像这样就可以从中了解情况。

    希望来去匆匆，页面里只有一条冰冷的权限——“仅半年可见”

    原先，林辰从不设置权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