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形式奇妙，在插曲过后的几秒钟时间里，有的人释怀，有的人还不甘于现状。

    “那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怎么回事？”小晴继续刨根问底。

    尹汐已然无所顾忌。“去了别的城市。”她回应。

    闻言，梁秦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凝住了，突然深吸了口气，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是…去的北迎吗？”

    尹汐不清楚他是如何知晓的，迟疑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梁秦放到嘴边的酒杯一滞，在任何人拦阻之前脱口而出，“我说当年林辰怎么突然去了北迎，原来——”

    后半句没说完，就被林辰阴森森的眼神遏制住了。

    “呃……”梁秦瞬间不知所措。

    “他是参加讲座，别无二心。”刚刚一言不发的周云何突然幽幽地道。

    林辰的脸上浮现了愠色，渐渐又消了下去。他不作声地颔首，随即调整了一下坐姿。“去过，怎么了？”他边问边快速地瞟了眼尹汐。

    “没怎么，就是……”梁秦的眼睛朝四周扫视。

    “林校草很专情啊。”周云何的话对于小晴来说就是对牛弹琴，她黑着脸，向尹汐投来凌厉的目光。

    “是参加讲座，与姜尹汐无关。”林辰截断了小晴如利刃的眼神。

    “是嘛。”小晴僵硬地皱了皱脸。

    包间里的气氛变得微妙。

    安子猛地站了起来，从桌上拿了个空酒瓶：“那个，咱们还是来玩游戏吧，都不准问刚才那样敏感的问题！”

    “那就没劲了啊。”有人笑道。

    “看热闹不嫌事大！都省省，一个个没见过大新闻似的，别老是揪着不放了。”安子大义凛然，尹汐甚是感激。

    于是，几人莫名其妙地开始了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确实无人再提及分手一事。第一轮，有人问了梁秦关于最近向暗恋对象表白的事情，梁秦的脾气好，笑嘻嘻地说了他的悲惨遭遇，是如何惨遭拒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梁秦则装作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闷头满上酒，一次饮尽。其余几人看见他这模样都来了劲，说是深表同情。

    尹汐却没心思笑，仿若可以从梁秦那一口饮尽的酒中窥见酸楚。再去看小晴，作为历经过类似事情的人，小晴也没有笑。

    两人的目光相撞。一刹那的心有灵犀，随即就是尹汐深感的愧疚，默默地重新低下头。

    梁秦的性格随和，跟大学时的周云何很像。可现在的周云何也变了，总会有某些事、某些人带来质的改变。

    比如。

    尹汐瞧见，周云何不时瞄向薛艺嘉的目光。

    同一轮，尹汐误打误撞地转到了林辰。瓶口停在男人的位置时，她心里“咯噔”一声。就见林辰慢条斯理地抬睫，眼神沉静下透着锐利的光。

    尹汐轻咬下唇，她本来十分小心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可人算不如天算。她盯着面前的空碗，内心乱作一团。想问的问题已经被林辰回答了，就是有关北迎一事的。若此刻自己再确认性地问一遍，恐怕会被旁人误解成她耿耿于怀。

    在徘徊不定时，林辰忽然发话了。“想问什么就问。”他波澜不惊地说。

    尹汐表面上点头，眼神却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桌上。“你……”她的句话停顿了良久，悬在空中迟迟不落。

    其余几人的注意力散了不少，有的低头夹菜，有的倒了杯水。

    尹汐轻叹一声，为了不耽误大伙的时间放弃了：“我想不出，跳过吧。”

    林辰一定听出了里面的猫腻，低头苦笑。估计是碍于旁人的份上，他也没追着问，像在揣摩尹汐的心思似的微然蹙眉。

    “确定放弃？”不知何人问了一嘴。

    尹汐尚未启唇，林辰便沉闷地替她接了句：“本来也无话可说。”

    尹汐附和地再次点头，心中却如撒了盐一般泛起咸咸的滋味，扎着伤口又疼又烧，着实不好受。

    第二轮，小晴在转瓶子时少用了力，瓶子转了半圈就停下来，瓶口恰好冲向林辰。

    林辰拨了拨头发，抬眸看去，目光却是何等温润。他没有冷嘲热讽，讽刺小晴玩这种游戏都要犯规，而是静默等候着，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种目光让小晴气愤，同时也没了底气。预备好的话被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精致的脸蛋上再无怨气。

    “跳过。”小晴说。

    大家都默契地不语，装作若无其事地度过了这一时段。

    第三轮，有几人跳过提问环节，剩下的都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到周云何时，他转到了薛艺嘉，尹汐瞬间担心起来。

    周云何已是微醉的状态，顶着那双醉醺醺的眼睛，沉默须臾问：“那个他跟我比，怎么样啊？”

    包间里登时鸦雀无声，谁都没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都说了不能问敏感话题。”旁边的安子咬牙切齿，边说边用手怼周云何。

    周云何却不理睬对安子的动作。尹汐想他可能一直憋着这句话没敢说说，现在借着酒劲壮了胆。

    薛艺嘉抿了抿唇，没有直视周云何的眼睛，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比你好啊。”

    周云何咧嘴一笑，拿起面前的酒喝了几大口。气氛又逐渐凝固，安子作为气氛组组长，再次出站出来道：“换我转了昂。”

    第四轮开始前，尹汐申请去上厕所。她走出包间，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卫生间，在池子前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

    “去参加讲座……”她望着水池，两眼发呆。几秒后，思绪绕回了林辰的那句话，来回拉扯：“管他呢，反正林辰都挑明了，我们已经无话可说。”

    上完洗手间她原路返回，不等抵达包间门口，就见周云何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神色恹恹。尹汐忧虑的事还是发生了。

    碍于他们的关系，尹汐却站着没动，直到周云何缓缓转过来：“有事？”

    “走…吗？”尹汐几步过去想把他拽起来。周云何拨开她，无力地摇了下头。

    “叫你不要来吧。”尹汐束手无策地看着他。

    周云何笑了声，虽是仰视，眉宇竟意外有种傲睨万物之感。

    “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说你。”尹汐低下头，周围有拿了号的人朝这边来，“这椅子是给等位的人坐的，咱们出去聊。”

    天空已经变作了子夜蓝色，居然没什么风。他们坐在了店门口左侧的石栏上，店里热闹的光透出来，柔和地照着他们的侧脸。

    周云何从右边的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他刚要将其点燃，忽然意识到尹汐介意烟的味道，又把烟装了回去。“没关系。”尹汐看到他的举动往旁边挪了挪，“我离得远一点就好。”

    “真的？”周云何问。

    “嗯，我爸原先总是抽烟，其实这个味道我早闻惯了，就是不喜欢而已。”

    周云何顿了下，尹汐又冲他肯定地点点头，他才把烟拿出来点着。“你平时抽得不多吧？”尹汐问。

    “不多，偶尔抽一两根而已。”

    “那还行，不过还是找个时间戒了吧。”她望着远处。

    周云何吐出几缕白烟：“你跟林辰一样啰嗦。”

    她轻笑着回眸，周云何失魂落魄地半坐着，整个人被烟雾笼罩其中。

    劝周云何戒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姜国曾经抽烟抽到肺部出现问题，好在及时就医没出大事。但自那以后，她毫无避免地对吸烟留意了起来。

    “话说你们分手都四年多了。”尹汐提起这事。

    “四年。”周云何的语气里充满了惆怅。一根烟很快被抽完了，他把烟头摁在石栏上掐灭，对准对面的垃圾桶扔去，刚好落在凹下去的槽里。“那孙子真幸运。”他的声音低沉。

    “你说娶学姐的人？”尹汐听周云何称呼那人为“孙子”，就知道他已经喝醉了。周云何喝酒从不上脸，看起来和平常无恙，只是一喝多就到处喊别人孙子，这一点她记得非常清楚。

    “这么些年，我以为你对学姐的感情都淡去了。”她转头，见周云何又拿出了一根烟，眉心轻动，“不能拘泥于过去…对吧，要向前走。”

    “是吗？”周云何两指夹着烟吸了一大口，“你的感情来得快去得快，我跟你没法比。”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尹汐一思再思，找不出话语回应。

    “当时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替林辰问的。”

    “……”

    “有难言之隐？”周云何吐完烟气回神看她。

    那目光沉重，即将把她压垮。“林辰——”她蓦地转头。周云何淡笑着看自己，手中的烟只剩半截。

    “林辰找了你好久。”周云何吞了口唾沫，低下头，故技重施地把烟丢进垃圾桶，“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还是赵影告知的。林辰去北迎说是参加讲座，其实是找你。但你删了他的联系方式，换了手机号，退出了所有有关的群聊，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你，除非挂失。”

    他顿了一秒：“姜学妹，从认识你的那刻起就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一字一句，包括每一处停顿都犹如沉甸甸的陨石，砸向尹汐不堪一击的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手扣住石栏边沿，指甲里都填进了石灰。

    “那你想跟我说说吗，是怎样？”周云何又点了一支烟。

    尹汐无言，用手拨了拨面前的烟气，周云何看见后悄悄把烟掐灭了。“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她不擅长为自己开脱。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周云何幽幽地笑，“我不喜欢无征兆就蒸发的人，所以想听听你的原因。”

    不喜欢无征兆就蒸发的人。尹汐愣了下。

    “跟曾经那段经历有关。”周云何含糊不清地道。

    “哦……我、我没有好解释道，你只用知道，我绝不是故意的。”她低头，完后就要往店里走，才从石栏上下来，却又猝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