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尹汐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就见手机的屏幕亮着。她走过去，趁着黑屏前的几秒迅速浏览了一遍。
是姜尹蓉。
她急忙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仔细阅读起来。大致内容就是鲁温元近期胃开始不舒服，姐姐担心可能是病情复发了。
不管是局部复发还是扩散到全身转移，都是件不乐观的事情。
尹汐轻叹一声。鲁温元能在早期查出胃癌已经非常幸运了，前两年的治疗也算顺利，之后的复查期间也没再出太大的差错。但自上次尹汐去北迎的经历来看，鲁温元对饮食并没有特别注意，好像是想撒手不管，破罐破摔的样子。
这不禁让尹汐想到了外公生前说的话，他说鲁温元和姜国是两个很倔的人。没错啊，姜国当年是喝酒喝进了医院。可…这也得分个情况不是？这可是癌症！
呆望着手机屏幕，姜尹蓉的字里行间都透出了无力感。近几年姐姐的生活确实不如意，在北迎时，她还告诉尹汐她吃不消了。尹汐除了给她转些自己之前存的积蓄，别的帮不上什么忙。
尹汐：查出来了告诉我一声，如果需要帮忙可以给我发信息。我手头不富裕，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姜尹蓉道了谢，还说了些她和江叔叔决定的带着鲁温元复查的计划。到最后，她问尹汐这个元旦怎么过，问她要不要回北迎跟他们一起。
元旦。对，大概两周后就要过元旦了。
尹汐往桌上的日历看了眼，才意识到今年即将翻篇。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北迎，那座城市已经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大街上寒风凛冽。她不想回去了，南城从不下那么大的雪。
尹汐委婉地拒绝了姐姐的邀请，在文字的末尾她还特地让姐姐注意身体。尹汐能感到她们姐俩的关系有所改变，可能是在时间的效应下，她潜移默化地放下了曾经的种种。
——
几天后的一个工作日，尹汐下班晚了点，她本准备去附近的饭店打包晚饭，才出公司大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一旁响起：“小汐！”
她转身，徐昂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下班晚了？”徐昂的着装格外不同，白衬衫，打了个黑色领结，底下是黑西裤。尹汐从没见他穿得这么正式过，印象中他从来不穿衬衫。
“是晚了点。”尹汐笑道，反应过来徐昂是来公司谈广告的事了，“和我们负责人谈好了吗？”
徐昂以一种平常的口吻道：“事情已经谈妥了，想着请你吃个饭。”
“吃饭…吗。”尹汐定在了原地。
“我看你们公司附近就有，咱们走过去就行。”
她看向徐昂的笑容，最终没忍下心来拒绝：“那你等我一下。”她跑到车里把那条兔子项链拿了出来。自从知道徐昂要来公司谈事情，她就一直没把项链拿走，搁在车里希望可以还回去。
“给，以后别买昂贵的礼物啦，我不好收。”她尽力淡然地笑着，将话说得轻松，即便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
她知道归还这份厚礼就等同于归还徐昂的心意，隐晦地告诉对方自己的意思。那么他们的友谊将何去何从，便无法预料了。
徐昂苦笑了声，把手揣进裤兜，斟酌语句道：“你收着吧，前几年你过生日我都在英国，这份就当是把以前缺的礼物补全了。”
“不行，你在英国时我也没给你生日礼物。”尹汐态度强硬。
“小汐。”徐昂低下头一秒，即刻又重新看过来。那眼里的光是温和到无力的，她认得这个眼神。
她望着他，矛盾地僵在原地，又实在过意不去，才想说几句，徐昂抢先一步：“拿回去吧，我主要是为了成全一下我自己。”
她神色一滞，到嘴边的话没了音。上次自己祷告一切都不变，终究事与愿违。手缓缓松了劲，粉色袋子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
“这才对啊。”徐昂推了推她的胳膊，“放进车里吧。”
她欲言又止，粉色袋子被捂热了，松开后指尖还留有余温。她听见徐昂在身后问：“打开看过了吗？”
“看过了，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徐昂展颜，这次笑得真切：“那是一定。”
她却笑不出来，微翘的嘴角落平，回过身后心情复杂地问：“徐昂，你想说什么吗？”
晚风习习，天色较暗，徐昂的表情又是那样似曾相识。这次，尹汐记起来了。大二时在机场，她送他去英国，他就是同样的神情。
如梦初醒，一切都有迹可循。
离别总能激发某些特殊的感情。那天尹汐破例地挽留，装作开玩笑的样子问徐昂可不可以不出国。她看着将要远走的少年心情十分沮丧，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怅然已是深刻，浑不知对面少年的心比她的要痛一千一万倍。
“我只想说咱们去吃饭吧，我有点饿了。”徐昂眼里的光逐渐柔和下去。
“那，走吧。”她道。
他们进了那家日式料理，曾经尹汐和林辰经常光顾的店，也是尹汐回来后单独去过的店。徐昂会吃生鱼片，他们便点了一大盘。
“徐昂。”吃饭间她忽然唤了声。
“嗯。”
“我……”
“想说什么就说。”徐昂给她递过去小瓶的酱油。
她把瓶子握在手心里，冰凉的温度消散：“我想和林辰表明心意。”很唐突的一句话，她知道自己是故意这样说的。
“……”
这回，徐昂没苦涩地自嘲，没伤心地皱眉，他没有反应，唯独点了下头。
“不觉得我说这些对你很残忍吗。”她直白地问，眼睛里的情绪却显得忧伤。
“你有你的权利。”徐昂保持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微笑，仿佛他的确不在意。在表演坚强的方面，他比她更胜一筹。
“你一定很喜欢他，他肯定也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徐昂继续道。
闻言，尹汐想起自己和林辰即将两清的事情，可那件事很快被另一种更加焦急紧迫的情绪替代：“所以呢？”
徐昂沉吟几秒：“没有所以。”
“……”
也是，没有所以。
对面坐着的，是高中的姜尹汐曾有过一时好感的人，不论是感动还是喜欢，总之她不讨厌他，她希望他过得好。因为在那名高中少女的眼睛里，徐昂是个很好的少年，是个特别的存在。
只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又在错误的时间重逢。
她想感谢他，也想跟他说声对不起。
隔了许久，直到店里的喧嚣变成了一团风。她神情凝重地说：“徐昂，你会遇见更好的人的。我坚信，因为你值得。”
徐昂抬头，眉眼带笑：“借你吉言。”
她也跟着笑了，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
走出饭店，二人告别，此次的离别与哪次都不同。大二那年至少还有个念想，而这次便是没有了念想。
他们相顾无言。
“徐昂。”还是她先道，“你家里都好吗？”
——那处他们曾经同病相怜的地方。
“好啊，都这么久了，我再也不用受限制了。”徐昂的声调发沉，“你呢？”
“我爸再婚了，也挺好的，不然我看他一个人也太孤单了。”她浅浅笑着。
“心里…很难受吧。”
“还好啦。”
她转身迈步，想往旁边靠一点，就在这一刻，徐昂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少年从未如此做过，仿佛这很奢侈。
“小汐。”这次唤女孩的声音沉甸甸的。
尹汐站住未动，任凭他抓着自己，也没回身。心在揪紧，拧成麻花不断缠斗。
徐昂凝视着尹汐的背影，似想去抱一下女孩。
踌躇不决之际他轻轻抬手，只是触到了胳膊就感到女孩的身体颤了下。他清楚若自己真的行动了，尹汐不见得会躲。因为从认识姜尹汐开始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让他束手无策。
尹汐站在那里，感受到徐昂的触碰后使劲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感觉已经没了。徐昂终究放弃了。
她知道他或许脱胎换骨，可有缘无分。
“难受就跟他说吧。”徐昂道。
恐怕是没机会了。尹汐再次记起她与林辰现在尴尬且僵持不下的关系，但这些苦楚她不想再故意跟徐昂分享，因为那样对徐昂太不公平了。
“真的，不难受了……”她回过头来，夜幕浓重，“徐昂…咱们是不是做不成朋友了。”
“瞎说什么，咱们一直都是朋友。”
“……”她沉默。
“谢谢你，徐昂。”替现在的我，也替高中的我。
对不起和感谢的话，还是选择后者吧。因为那时尹汐才明白，有些感情是永远也还不清的，说一千一万乃至一辈子的“对不起”，也换不清。
姜尹汐的车驶离。第几次？徐昂直直地站在原地，看那个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尝试过忘掉尹汐，在英国的那段时间甚至还谈了场恋爱。他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淡了，直到那场恋爱无疾而终，回国几年后，他从共同好友的口中得知尹汐和林辰分了手。他再次和尹汐相遇，发现自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陷了进去。
他徘徊不定，实则从没真正放下过。也许他永远不会彻底放下，但至少从此刻起，他决定不再回头看，要试着往前迈一步了。
小汐，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