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干嘛，她之后要出国的，在我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剧场门口，时邻坐在驾驶座没着急离开，想到祝词阳刚刚在化妆间的举动，她想不明白祝词阳为什么要帮自己。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程禾想去英世的心是坚定的，即便她可能在自己这里待两年还是要出国，但她还是很感激祝词阳能帮自己，一回事归一回事，她肯定是另算的。

    但坦白来说，两个人于公于私关系都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根本走不到刚刚那步。

    她还不知道祝词阳到底和清和有没有关系，自己昨天晚上才甩过他耳光，微言的事情也没查清楚，如此一来，依她所见祝词阳对她应该没什么好感。

    所以她复盘了一圈，根本找不到祝词阳这么卖力的理由，还用内推名额帮她把程禾往乌灵里送，她真的很想知道祝词阳是不是脑子发烧发糊涂了。

    “你留不住她？”

    方清宇自祝词阳手机关机后就找他找疯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气的他饭都没吃又跑黎程家骂他没看好祝词阳。黎程委屈死了，跟他说他也不知道祝词阳什么时候跑的，最后想了半天估摸着应该是跑时邻这来了，于是又绕了一大圈要时邻的电话打过来。

    时邻接到电话后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事，于是在见到祝词阳后就把手机丢给祝词阳，祝词阳只好把手机开机跟方清宇报备。

    他因为感冒，这句话的声音像闷在鼓里，手上打字的动作不停，一边跟方清宇battle一边回答时邻。

    祝词阳这句话时邻刚开始还没想明白，思索过后才想通祝词阳是想用内推名额诱惑程禾来乌灵，然后让她凭本事把程禾留下来，顿时有点发怵。

    “这话说的...她要是不去英世，你这么高看我，我也能勉强试试不让你计划落空。但她要去的是英世，能过肯定会出国，我怎么跟英世比。”

    时邻话音落下，祝词阳打字的手一顿，侧目。

    “你没信心？”

    时邻沉默。

    就像她说得那样，程禾答应来乌灵的条件是祝词阳给她内推，而依照程禾的能力，时邻就算不知道英世的选人标准，但想想四年前的祝词阳，再加上他的内推，程禾进英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英世和乌灵，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她怎么可能能把程禾留下来。

    见时邻不说话，祝词阳把手机放下，语气平淡又坚定：

    “——可我相信你。”

    他的话没有半点停顿，脱口而出。时邻的心在那一刻顿时慌乱无比，眼里明明看的是红绿灯的倒计时，脑中却不知道它倒数到几秒。

    其实祝词阳知道时邻在担心什么，英世和乌灵，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作为世界三大剧团，机会，眼界，提升，资源，乌灵哪点都比不上。

    但他在英世待了四年，这四年里他见过无数的导演，合作过的名导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而和时邻一样年轻又有灵性的，很少很少。

    对于时邻本人，祝词阳一直都觉得她的能力不止于此，乌灵现在在垂死边缘，一部分和市场变更观众喜好有关，但更多的还是时邻现在不知道自己走了一条死路。

    曾经祝词阳还在国内的时候提醒过时邻，人不可能守着一种演出模式一辈子，不跟着时代更新换代的结果只有被淘汰。但当时时邻没听，一脑扎进死胡同，所以祝词阳放弃了。

    但即便如此，祝词阳对于时邻本身的能力还是很了解的，想要登上国际舞台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的时邻只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他相信时邻可以，以前相信，现在也相信。

    看着手机里方清宇发来的综艺以及参演名单，祝词阳深思熟虑后才打下一串字。

    回复完方清宇，祝词阳抬眸，红绿灯早已跳到通行，而时邻还愣在原地，车后的喇叭声响起，时邻才像灵魂附体一般回神，踩下油门。

    时父的墓地在江京的郊区，时邻开了快两个小时才到。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会看事，江京原本在市区还艳阳高照的天气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墓地而开始飘雨。

    沙沙作响的树林被路过的微风吹动，时邻找到停车场停完车后安全带都没解，怕外面还在飘雨，便开口嘱咐祝词阳：

    “后备箱有把伞，你自己拿了去吧，不知道我爸在哪的话问门口的警卫，那里都有登记。”

    祝词阳手按上车把，见时邻没动，疑惑：“你不去？”

    时邻没有回答，拿起手机开始漫无目的的刷着。

    祝词阳没有着急关门，绕到车后取完伞，又坐回副驾驶。

    时邻：“？”

    祝词阳没有回应她的眼神，手上把车载音乐关掉，一瞬间整个车内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两个人都没有先开口，直到五分钟后，祝词阳刚想说话，时邻先一步出声：“不用劝我，你想去就去，不去就开车走了。”

    见她这强硬的态度，祝词阳只好把原先的话咽回去，“....我很快回来。”

    车门被关上，时邻本就没在看的手机自然滑落腿边，寂静的环境只有剩余的空调声。

    她闭上双眼本想休息，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都是父亲的身影。

    当时她跟祝词阳结婚半年多，因为时父时日不多，于是在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时邻有空就会和祝词阳一起带时父周边游玩。

    那次是去海边，定了两间房，因为兴致高涨，时父多喝了两杯，祝词阳把时父背回来安顿好后关门，就看见时邻在门口等他。

    “怎么了？”

    祝词阳不明所以然，轻声询问。

    时邻把手机通话记录递给祝词阳，他接过，第一行的号码有些眼熟。

    “这是阿姨的电话吗？”时邻开口问道。

    祝词阳心里隐隐不安，拿出手机对比，“对，她之前手机丢了，这是她新号码，怎么了。”

    时邻把手机拿回来，“阿姨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叫你带我回家吃饭，可问题是——”

    “你妈怎么知道我们结婚的。”

    时邻的话犹如惊雷一般在祝词阳的脑中炸开。

    他根本没跟母亲说过时邻，为什么母亲怎么会知道时邻，怎么会知道他们结婚的，甚至还打电话过来询问？

    “我们不是约定好，这段婚姻不对外的么，你是和阿姨说了吗。”

    时邻的话里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平常的询问，却让祝词阳的内心紧张不安。

    “...我不知道，我家里知道的人只有我表弟，其他人，我不知道...”

    时邻也没计较，“阿姨既然说了，去吃顿饭也没什么，但我们毕竟是假结婚，等我爸...”时邻停顿一下，“我们就会离婚，到时候你想好怎么跟阿姨解释吗。”

    时邻的话直接了当，让祝词阳不知道怎么回答。

    空气一瞬间凝结在此，双方都没有说话。

    “...要么不离了。”

    祝词阳思索一番，想不出好对策，最后内心深处因为时邻那句假结婚而产生的莫名不满赌气式的回答。

    时邻在听清祝词阳的嘟囔后轻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我多耽误你，你今年才19，见过的人这么少，万一以后我喜欢你结果你遇见个更喜欢的，那我是离还是不离。”

    “那你喜欢我吗？”

    空荡的走廊，时邻双手抱臂随意靠在墙上，银色蛇形骨钉盘在耳骨处，酒店因为靠近海岸，深夜风大，在酒店里也能听到海浪拍在石头上的声音，舒缓人心。

    在祝词阳脱口而出的问题后，时邻脸上原本调笑的神情不见踪影，嘴角的笑意淡去。

    “你认真的？”

    在时邻反问完后，祝词阳骤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咬住下唇，心里后悔莫及。但在后悔之余又有一丝期待，期待着时邻的回答。

    可看到时邻正色的神情，祝词阳突然觉得自己这步棋走错了。

    他刚想驳回自己的话说不是，时邻放下了环抱的手臂：

    “你能因为我爸的遗愿答应跟我结婚，其实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其他的，我们直接貌似没有什么要谈的必要，如果你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说一声，我肯定竭尽帮你。”

    时邻的话如同天神审判一般的将这份未出阁的感情盖了死章，没有直接拒绝，可在祝词阳心里，时邻就是在告诉他——

    她很感谢，但谈感情，还是算了吧。

    时邻说完，祝词阳原本神采奕奕的神色逐渐默然，垂在蜕变的手紧紧攥拳，因为隐忍有些发抖。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抱歉便没有犹豫的转身离开。

    望着祝词阳离去的背影，时邻没有出声挽留，重新无力的靠在墙壁上许久后才径直走向时父的房间，想看一眼是否已经安顿好。

    只是她刚开门，她就看见时父站在门后像是矗立已久，眸中闪过的一丝失望如同幻影般略过，时邻放松的心脏立刻揪起。

    她不知道时父听到了门外的对话没，如果听到了，又听到多少，心里充斥的虚空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她小时候时父就教导她，人做事，做错事都是人之常情，世界上不可能又完美的人，可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欺骗。小时时邻不懂事，偷了时父钱包里的一块钱去买冰棒吃，在被时父抓包后时邻还不承认，自那之后时邻五岁的人生里第一次尝到了冷暴力的滋味。

    那种感觉让她浑身不适，时父并没有不跟她讲话，可时邻却觉得父亲与自己的距离在逐渐走远，最后时邻扛不住了，主动认错。

    在那之后，时邻从没再说过一次谎，遇到不能回答的，也只是沉默不语。

    而现在她站在门口，正当她要询问的时候，时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扫了她一眼便进入卫生间。

    耳边传来洗漱台的水声，时邻站在门外想着措辞，可一直到时父重新睡下，两人的对话也再平常不过，没有一点关于她和祝词阳的对话，甚至旁敲侧击也没有。

    万一他没听到呢，万一他真的只是过来洗漱而自己又恰巧碰到进来呢。

    脑海里跳脱的这种想法又让时邻放了点心，可每当自己要忘却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在自己开门时的眼神就会如同魔咒一样不断重现在她的脑中。

    次数多了，时邻也就学会了逃避。

    只要她不去理会，不去见人，她就可以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