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黑塞

    从桃源村出来,江令桥和容悦二人并没有立时回悲台,而是转道去了忘川谷。

    这是容悦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寸草不生,枯枝遍野,腥气盘踞,凛风猎猎。那风迎面扑来,夹杂着寒肃的杀气,划过脸庞的时候,如刀割针刺般疼痛。

    “原来这就是忘川谷所在之地啊……”

    他眺望着眼前一片死寂的山林原野,入眼尽是夜色幽深。可是方才进来的时候外面还日光正浓,怎么眨眼之间就昼夜轮转了?

    “你抬头看看天上,这里是没有日夜之分的。”江令桥指了指天。

    容悦循声看去,惊然发觉夜幕之上并无日月,更无星辰,有的只是一片漫天倾轧下来的黑,直逼瞳孔,予人一种莫名的心悸之感。

    “这儿是第一重结界,也是外人所能涉入的最远之处。”江令桥望了望前路的晦暗沉寂,缓缓道,“再往前就是谷主设下的第二重和第三重结界,唯有修习魔道之人方能免受其害,你不便进去,就在此处等我吧。”

    容悦四下看了看,须臾,不安地问了句:“这里不会突然蹿出几个忘川谷的人吧?万一个个灵力高深,我怕一时招架不住,小命送出去可就不好了。”

    江令桥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你不是神仙么,还怕这个?”

    若是容悦的灵力没有禁锢,那还好说。可是如今是在凡间,又正儿八经地在历劫,法术是有限制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神仙嘛,规矩多,到了人间就要守人间的规矩,法术什么的,还是收起来,低调些好。”

    “原来是这样啊……”江令桥神秘一笑,装模作样地拂了拂他肩头不存在的灰,“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记得多撑一会儿,我可是要午憩之后才会出来的。”

    说罢,她扬起下巴,利落地转身而去,身影随着略显轻快的步子,化作一缕轻烟四散飘零而去,再不见所踪。

    人一走,容悦便收敛起随性的神色,定了神,开始面色肃然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长夜难明,槁木虬结,一棵棵状如引颈嘶吼的垂死之人。而这里不见花草,没有虫鱼,只有一处又一处尸横遍野的枯木,宣誓着沉默的生机。

    还真是风景这边独好啊……

    他的手不由地攀上腰间那把匕首,眼神中满是警戒之色。医者的心思向来敏锐,这里的空气沉闷而压抑,入眼只有黑灰两色,天长日久,免不得将人磨成一把冷血漠然的刀,用死亡铺就地狱,用鲜血粉饰太平。

    容悦放缓了呼吸,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在这片幽然深沉的墨色之中,暗藏着一个不见天日的秘密。

    ***

    腥风萧瑟,太极殿中传来阵阵琴音,巫溪垂坐于大殿正中央,那悬空的琉璃天窗之下,莹莹撒撒落了一地苍白的光,落在她身前那把箜篌上,折射出凛凛寒意。

    “左护法当真不愧为我的左膀右臂啊……”巫溪笑着,素手撩拨琴弦,不紧不慢道,“近日里谷内上下一片清明,耳根子清净不少,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你的一番手段,果然,左护法从没让我失望过。”

    “谷主谬赞,”李善叶微微颔首,“属下不过是狐假虎威,得了您的令才得以全无阻碍。较于前段时日,忘川谷的境遇虽然有所改善,但偶尔还是会有些乱事的鼠辈作梗。属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斩草难除根,此事还需得谷主出手,方能无后顾之忧。”

    巫溪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磔磔笑道:“忘川谷十年,左护法这性子倒是比从前温顺不少。”

    琴弦叮咚,曲至高潮。她没有再言语,而是专心致志于乐音之中,神色自若。

    江令桥进来的时候,巫溪正微微瞑着目,倒是李善叶一眼望见她的身影自外面来,带进来一阵细微的风。

    “属下参见谷主。”江令桥目不斜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乐曲应声而断,巫溪缓缓睁开双目,双手落回身边,未再抚琴。见到来人的第一眼,脸上是笑意,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感情。

    “右护法来了?当真是好久不见啊。”

    江令桥看了眼地上的箜篌,垂首恭敬答道:“多日不见,谷主的琴艺更加精进了。”

    “哈哈哈哈哈……”巫溪忽然掩口笑出声来,“魔道中人向来以外器为依托来襄助修行,右护法的话好听,却不太真,想来是因你的法器为剑,难免疏于乐理。左护法,你觉得呢?”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李善叶有些猝不及防,他转身面向巫溪,躬身一礼道:“谷主是这世间唯一得成魔道之人,早已非借器之身,而属下离修得魔身尚远,连自己手里的玉箫都还掌控得马马虎虎,夏虫又如何能语冰?况且属下听来,这琴声分明就是绕梁不绝,谷主却向来谦逊,这倒是让我们这些不精进的情何以堪?”

    巫溪的笑声渐渐熄了,最后化作一抹浅的不能再浅的的笑意,留存于眼角眉梢。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琴弦,真心被浓厚的云翳遮掩住,叫旁人看不出一点所思所想。

    半晌,她堪堪仰起头来,望向江令桥的目光不知是冷还是热:“右护法此番回忘川谷,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回谷主,”江令桥道,“属下幸不辱命,此行是来取新帖的。”

    “哦——”巫溪淡淡点头,嘴角又荡开笑意来,“果然,右护法乃我肱股之臣。”

    她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旁的李善叶,李善叶遇上了那目光,却坦然垂首,从容而不见半分异样。

    眼前一道明光起,江令桥双手承接之处,稳稳落下一副竹简,下端的红穗还隐隐残余着些许寒气。

    犹如死亡的温度。

    拿到了幽冥异路帖,江令桥也无心再停留,行了一礼之后便径直告退。

    巫溪也未挽留,抬目看着她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中。渐渐地,四下又死寂下来,连一处鸟啼都不闻于耳。

    巫溪坐于箜篌前,定定地望着那高阔洞开的大门,声音缥缈得宛如从一千年前走来——

    “怎么,你们两人也有龃龉了?”

    李善叶将目光从大门处淡淡移了回来,凝望着手里的玉箫,叹息似的笑了一声:“兄妹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至多三五日便能恢复如初……”

    殿中再无话,半晌,箜篌声又起,一如此处无人来过一般,依旧柔和静美。未消多时,箫声潺湲,如春水徜徉出薄冰,缓缓飘过太极殿。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抚慰这片疮痍的埋骨之地。

    ***

    容悦仍守在第一重结界的永夜里,这里无人,无花,无草,无兽,实在寂寥得很,他便来回踱着步,一边侧耳警觉着四方动静,一边翘首盼望着江令桥的踪影。

    然而,没等来江令桥,倒是等来了一个面目凶狠,浑身戾气的威武大汉。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又是怎么进这里的?”他的鼻孔里喷着粗气,手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

    “啊?这里不能进吗?可是你们也没在门口写告示啊!这如何能怪我?”

    容悦一边同他装傻嘴遁,一边悄悄攥紧腰间的匕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非我忘川谷中人,胆敢擅闯!”那人手提着一把长矛枪,正危险地对准了他,“我看你便是相思门派来的细作吧……”

    容悦站定,眼神冷冷扫过眼前人的面容,嗤笑一声:“你形单影只,行为鬼祟,如今更是贼喊捉贼,焉知不是细作?”

    “强词夺理,胡言乱语!”面前之人显然被激出了怒气,霎时提起长枪,一个箭步就径直刺了过来,“看我不把你擒获,送去谷主面前邀功赏!”

    容悦扭身一躲,避开了长枪的锋芒,一脚将其踩在了脚下。

    “就你这功夫,有本事别用法术,谁将谁擒去还未可知呢!”

    一句话有如醍醐灌顶,那人立时便在枪中下了内力。再次刺来时。肉眼可辨那长矛如获新生,锐处更锋,端处更利,使起来更为轻巧,又由玄铁铸就,可达千斤,落在敌人身上依旧重压不减。

    那人身材魁梧,动作却敏锐得惊人。眼见长矛就要凌空劈下来,容悦来不及躲闪,手里攥着的匕首剐蹭着长枪一路落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吼声。

    而后便是一场恶战——黑夜席卷,铁刃寒光,空气中隐隐有碎沙走石的翕动之声,裹藏着的一重又一重杀机。

    容悦不能轻易施展法术,全程尽是武功阻挡,而对方武功上乘,更有修为襄助,自是道高一丈。

    眼见自己就要落败了,对方却忽然扔了玄铁长枪。

    “不打了不打了,胜负既分,点到为止。”

    长枪失了法术支撑,变回一道黄纸符篆,染了火,瞬间化作飞烟。而那魁梧男子双手抱肘,兀自向前走去,背影渐渐剥去糟粕,重新变幻为女子模样。

    容悦面上却并无惊异之色,似乎早有所料,阔步向前,几步便追赶了上她的步伐。

    幽深晦暗的夜里,依稀尚能辨出两个萤动的身影,正沿着一条看不见前路的大道渐行渐远,沿途落下一些无关痛痒的只字片语,在寂静的长夜里悠悠作响——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还口出狂言说午憩了再出来的吗?”

    “住的地方太远,人太懒,腿太酸,被子不暖……”

    “是吗?”

    “当然,一场好觉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不过你方才是怎么认出我的?”

    “想知道?求我我就告诉你!”

    “杀你的话你说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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