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际会

    “哎哟我天……”一阵剧痛之后,小容悦一睁眼,面前是一处荒郊野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高矮不一的绿木翠叶。他吃痛地扶地起身,边拍拍身上的土边回想着前因后果。

    前一脚自己和师尊还一人顶着一双青黑眼圈闲坐云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学成归来的喜悦,只等腾云将他们载回仙府睡他个醉生梦死。谁知下一秒鼻头一痒,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震得眼前金星直冒,一个趔趄跌下了云端,再睁开眼便是这副狗吃屎的模样。

    按理说容悦当前首要之事应该是唤朵云,赶紧追上师尊打道回府的步伐,但师尊实在是魔怔,这须臾数年尽逮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地学习,真真是一刻也不歇,似乎指望他大道得成后回来著书立说似的。早前就听说过人间繁华无两,比天宫可有滋味得多,这次失足来了,怎么也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容悦掐指一算——嗯,这年纪,再不叛逆可就老了!

    逮着理由不回去,他的腰板便有了直起来的底气。然而这厢才踏出人间第一步,那边耳朵一机灵,忽而捕捉到一阵极细极低的呻/吟,声音微弱,气若游丝,似乎是身受重伤之人。

    仰仗鬼臾区夙兴夜寐的教导,如今一察觉到有人受伤,容悦就下意识走不动道了。循着这有一阵没一阵的声息,以及隐藏在林叶清新之中淡淡的血腥气,他一步步向前探足。

    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血腥之气也渐嗅渐浓。他抬眼一望,不远处有棵较为粗壮的树,其间露出了一角玄色衣衫,看轮廓,像是个小姑娘。

    不危险不危险!

    容悦已然得到鬼臾区审时度势的真传,确认自身安危后便大步流星奔上前去,欲细看看情况。修习医术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他天上地下的头一号病人!之前虽然也有过望闻问切,但几乎都是跟在鬼臾区屁股后面观摩,没怎么真正施展过,这次总算有了亲力亲为的机会,可不得好好显山露水一番?

    谁知这边将将蹲下,说时迟那时快,对面一把冰冷的匕首立时便抵上了自己的脖颈,喉管与那寒刃不过毫厘之差,稍不留意,长眠于此不是问题。

    “滚——”

    小姑娘的面色惨白如纸,气息虽然微弱混乱,可握刀的手却没有丝毫退意,眸子里盛着莫大的敌意,直勾勾地盯着他。

    容悦觉得她的杀意几乎快要从喉咙口喷出来了。

    他赶紧用纯朴的笑容来降低她的戒备心:“你别害怕,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只是看到这片好像有人,好奇才过来查看一番……”

    可那小姑娘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仍旧满脸敌意。手虽微微颤抖,但她极力控制着,执匕首越过这毫厘之距,向前直接抵在了容悦喉间,恶狠狠地威胁道——

    “不想死就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很凶,容悦定定地看着她,忽而有些难过。某一瞬间,他想起了从前那些没能救回来的小野兽,濒死之际,它们都曾这样暴戾过。

    垂下眼眸,瞥见她右手虎口处两点鲜艳的殷红,是蛇毒。

    毒症不可耽误,但一时半刻难取得这姑娘的信任,容悦心中默默拿定主意,背过手捏了个诀,而后眼前灵光一闪,她便再动弹不得了。

    “你……”少女眉眼中的凶恶很快化作惊恐,嘶哑着质问他,“你是何人……”

    他没有答话,径直拉过她被咬的那只手——伤口血迹未干,看样子刚中毒不久,所幸蛇的毒性不烈,救治起来不算棘手。他凝神聚法,右手缓缓升起一个简单的法印,灵力便由指尖一点点灌入伤口,循着血脉经络流入全身。

    灵力入体的那一刻,江令桥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着自己,疲软病痛的躯体渐渐有了气力,呼吸不再急促,吞咽也顺畅起来。这一刻,时间与万物一同了沉寂下来,听不见落叶飘离枝头的黯然声,听不见阳光抽离阴暗角落时虫豸的哀鸣声,恍然间却闻见不知何处的花苞悄然绽开,新生的花粉乘着风驰往远方,落在地上有好听的银铃声。

    她怔怔地看着那股灵力一点点将手上的伤口愈合。

    片刻,蛇毒已清,容悦这才松了口气,一身轻松地坐下来:“你看,我就说我不是恶人吧,怎么还不信呢……”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人,还好你遇上了我,否则明年此时,你坟头上的草都窜出来了……”

    他碎碎念着,未曾察觉江令桥眼里的警惕之色渐渐消退了些许。她没有说话,目光缄默地落在愈合如新的手上,过了好久,低声呢喃了句:“真好……”

    像是在自言自语。

    容悦一怔:“嗯?”

    江令桥抬起目光看他,少年的眉眼温和,并无戾气,只一双骨碌碌的眼有些孩子气性,吐露着骄阳烈日般的鲜活。

    那是除了兄长以外,她所见过最和善温暖的一张脸。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伤处,眼睫轻颤道:“世间法术千千万,原来还有专用于救人的。”

    容悦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说:“我修习的法术是伤人的,便以为天上地下这一众法术都只有害人的作用。”

    她的眸子幽深寒冷,像是藏了无尽的心事。

    凡医可除伤病,医仙可肉白骨,但上穷碧落下黄泉,惟有心病最难医。容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转移话头,道:“我见你消瘦,面色又淡白无华,血气有亏,像是长久以来的毛病,是有什么顽疾缠身吗?”

    江令桥摇摇头,极力撑坐起来:“没有。”

    顿了片刻,又道:“我自幼体弱,虽无顽疾,但总比旁人更易招惹病气寒症,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种事怎么能习以为常呢?”行医之人向来听不得这种可怜话,下一刻,容悦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木色圆珠,初瞧并不起眼,却越看越有风采,似有华光氤氲。一近身,便觉周身通透畅然。

    “这是我师尊初见我时给我的佛光舍利,”容悦道,“此乃仙家之物,可驱病气,镇邪佞。可惜我用不上。今日见你才觉得有了归处,它在你身边,一定比跟着我更合适。”

    他郑重其事地把舍利塞给她:“送给你了。”

    话若千钧,贵重如斯。江令桥愣了一下,忙将手抽出来,无措地摇了摇头。

    江家家风清贵,向来讲究有恩必报,有情必还。然而自己早已不再是什么名门之女,无依无傍,无财无势,承不起他的恩情。

    容悦不解,眉眼有些失落地耷拉下来:“它于你大有裨益,为何不肯收?”

    江令桥不言语,风停驻在她眼睫上,旧事是一道疤,她不愿意回想。

    “收下吧!”容悦拉过她的手,径直塞给她,“我修习岐黄之术,本就用不上这东西,今日难得替它寻了个好去处,你就当替我保管,日后我再来向你讨要。”

    他正了正身子,欣然道:“况且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嗯……不对,应该说是我这么大以来第一个朋友。”

    “我嘛,生活的地方不是很有趣,每日只有一个老头同我说说话。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朋友,那就收下它,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只有你平平安安的,我们才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某一刻,少女冰冷的心忽地颤了颤。阳光透过细碎的枝叶,映照在少年天真稚嫩的脸庞上,她看到一缕光越过阴霾落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从此望见了世间最诚然纯粹的善意和救赎。

    她蜷起手指,舍利那般恬静地卧在手中,温养着周身的脉络,灵力游走于四方之间。

    “多谢……”她向他道谢,眼底却含着淡淡的失落,“但……但我没什么可送给你的……我……”

    容悦并不在意,她愿意收下舍利他就已经很高兴了:“听闻人间风光无限,我早就想看看了,你可以带我见识见识吗?”

    他的眼神里满是期盼,可是,江令桥答应不了他。

    她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双亲横死,家道中落后,她和兄长便入了忘川谷。这是一座巨大的樊笼,没有谷主的允许,谁也不得轻易离开。谷主并非什么心肠宽厚之人,收留她和兄长不过是为了丰盈忘川谷的羽翼。忘川谷修魔道,谷主名唤巫溪,性格诡谲,红衣著身。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她孑然一身,没有挚友随从,没有人情冷暖,除了偶尔传习一些功法心经,兴致来了将一两个不听话的手下折磨致死,其余便是兀自缩在后殿中谁也不见。

    魔道易生邪念,忘川谷上下尽是一众凶恶狂妄之徒,彼此猜忌,心生怨怼。打了照面必有纷争,轻则言辞狠切,重则命丧黄泉。自己还是太脆弱,戾气之源每天都在蚕食她的心和良知,而她无力招架,即将溺毙于涸辙之中。若不是兄长在,也许她早就不想苟延残喘下去了。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可以全心相信的人。长夜再长,总有这样一抹微弱之光,萤萤地照亮着方寸天地。

    她曾以为此后都将是这样人情泯灭的日子,在尘世的井里窥探时间的尽头。可望着眼前少年眸子里的光,她似乎梦回一年之前,府院内那四方天空之下,阳光柔美得让人沉醉。

    人间,好像又活过来了。

    江令桥偏头看了看,容悦的脖子上渗出了一道浅浅的血迹,刺眼的红不知何时地涌了出来。

    她下意识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去捂那伤口,帕角绣了两朵簪花小楷——望秋,那是她的小字,幼时娘亲随手给她绣的,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念想。

    “走,我想到一个好去处——”她冲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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