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金光

    饶是冉与平日再吊儿郎当此刻也不得不服褚岑骑术的精湛:“你知道京都外边都传你青面獠牙丑陋无比吗?”

    马上的女孩没有回话,在她眼里,对方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况且,托他的福,她维持了十六年的平稳生活也要被打破了。

    耳边,冉与叽叽喳喳的吵嚷声不绝于耳:“你说若是你早些站出来褚府的风头至于全让你大姐占光吗?”

    在他心里,高门宅院的女子一个赛一个的会勾心斗角。于是他断定,褚岑如今的处境定是褚月一手造成的。

    饶是褚岑再不关心,脑海里冉与的心声也源源不断的送进来,姣好容颜覆上寒霜:“你要不要看看你的灵魂体?”

    冉与眼皮狠狠一跳,惊觉中计,只见自己的手心正渐渐变透明,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轻松,爆发出尖叫:“贱人!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褚岑缓慢地扯出最后一箭,朱唇轻启,语气里全然是对败者的施舍:“冉遗鱼一族天生灵魂比常人弱,更何论你的灵魂又承受了一遍撕裂之痛,弱上加弱。”

    弓箭被拉满,乘风而出,女孩落下最后一句话:“况且如你所说,灵魂没有栖息之所,很快便会消散。”

    “以你的强度,半刻钟足够了。”

    冉与察觉不对,秉持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目的:“你的灵魂漂泊在外这么久却不散,又是为何?”

    “国师大人怜悯,施咒固我灵魂,这才经久不散。”

    秦岭南慌乱地拉开弓箭,但还是迟了,在她松手前的一秒,鼓声响起。

    比赛结束。

    褚岑胜。

    但秦岭南射出的箭,已经收不回来了。

    冷血的九尾狐能有这么好心?

    冉与智商终于上线,他问:“所以你没有被抹除记忆?”

    “抹了。但似乎对我没用。”

    冉与却突的笑了:“你真信他是要帮你吗?谢云祁这人从娘胎里爬出来的那一刻血就是冷的,他明目张胆地就杀了四个暗卫,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褚二小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不过就看他心情如何,想用哪种方式杀你罢了。”

    褚岑心下狠跳,猛地抬头,只见秦岭南射出的那支箭在日光下突然爆发金光,耀眼夺目。

    破空金光。

    褚岑反应极快的把身旁正在消散的冉与拉回体内。

    冉与还以为自己掏心窝子的话惹得褚姑娘心软,还没来得及开心,一支透明箭射穿了女孩肩胛骨,奇异的是伤口明明这样深,却滴血未见。

    “啊啊啊啊啊!!!”疼痛持续侵袭冉与大脑,但很快他就叫不出声了,灵魂如同被凌迟一样地被打成碎片,每时每秒承受着噬骨的痛苦不说,还要看着自己的灵魂一点点跟纸片似的散在空中。

    最后留给褚岑的只有那双阴毒含恨的双眼。

    褚岑心道:谢云祁杀的是四个叛徒,而我杀的,是一个欲图对我家人不轨的淫|贼。

    场上的人只看见马上的褚岑中了箭后痛苦尖叫,片刻后便双目失神,直直地从马背上摔倒在地,砰的一声,肩胛骨处的箭被阳光一照,竟渐渐地化成流水,陷入沙地,就像褚岑从未中箭一般。

    飘在自己身体旁的褚岑瞪大了双眼——破空金光,透明箭身,入肉化水。

    灭魂箭,是灭魂箭!

    中箭者魂飞魄散,五感全失,余生与活死人无异。

    褚岑骤然回头,抖如糠筛的秦岭南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什么都看不见。

    远在二里开外的谢云祁震了震发麻的双臂,苍白唇瓣间溢出些许血丝,垂下的眼皮遮住了桃花眼里的冰寒。

    “还是太久没碰弓了。”

    -

    褚月本想静观其变,但事出突然,最后关头秦岭南竟然真敢往人身上射!

    “小妹!”

    这两个字无疑是给场上的混乱再添一剂猛药。

    众人在今日前只知褚家大姐出口成章,策论谋划不输男子,但在今后,谈资将会多添上褚家二小姐。

    褚家究竟拜了什么佛?家里千金竟一个赛一个的优秀。

    秦岭南脚步发软地走到昏迷的人身边,眼中透露迷茫,她、她明明没有射中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褚岑确确实实是倒了,是她违反规则射出的箭,这点毋庸置疑,无论如何这个责任她必须要负。

    褚月双目赤红,蓄满了泪,抱着褚岑的身体对秦岭南说:“公主是尊贵没错,可就能当众,当众射杀丞相千金吗?!鼓声已落,为何还要射箭!!?”

    秦岭南的心已经被内疚情绪席卷,甚至都不敢看褚月那双充满敌意的眼。

    她强装镇定,但尾音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的害怕:“太医!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人醒过来!”

    赶来的太医心慌如麻,顶着秦岭南的视线怕的手都在抖。

    “如何?”

    太医哆哆嗦嗦:“褚二小姐看似与常人无异,但脉象虚弱,余生都将与活死人一般。”

    此话一出,场上一片静默,片刻前还如烈阳般艳丽的女子余生竟陷入无边黑暗,无人不为她惋惜。

    顶上的秦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深渊似的黑眸淡淡扫视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无形威压落在自己头上,扼住脖子不敢漏出一点声音。

    “国师何在?”

    谢云祁踏步从人群中行至最前方,衣衫因为拥挤起了褶皱,发髻稍乱,他低垂着眼咳嗽两声,嗓音微哑:“臣在。”

    “再给褚二小姐看看。”

    人类医术终归有限,哪怕是顶尖太医面对如此离奇的伤也只能看出脉象虚弱,具体原因却看不出。

    “是。”谢云祁应声道,走到褚岑身边蹲下,定定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孩,胸膛微弱的起伏,就像只苟延残喘的病弱小猫。

    女孩的唇瓣不复树林间那般红润,苍白的和自己一般,鸦羽似的睫毛乖顺垂下,让他不由自主想到眼皮下那双灵动的杏眼。

    谢云祁心中遗憾道: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褚岑漂浮在一旁将谢云祁的神色尽收眼底,气的她灵魂都快变成红色了。

    杀人灭口!这绝对是杀人灭口!

    看来谢云祁的九尾真身从没暴露在他人面前过,所以才会对她赶尽杀绝。

    但白泽一族世代跟随帝王,国师也从未踏出皇宫半步,为什么白泽会变成九尾狐呢?

    谢云祁指尖隔着衣物精准落在褚岑肩膀的伤口处,泛起莹莹白光,探查女孩身体的每个角落是否还有剩余的灵魂。

    “灵魂被打碎,箭是致命伤。”说完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今日的事,朕会给丞相府一个交代。褚大小姐带着你妹妹回去吧,替朕好好慰问你父亲。”

    君令已下,多说无益。

    褚月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御前失仪,咽下这口委屈躬身应是,带着褚岑上了马车。

    车轮骨碌碌地前进着,很快便驶离了皇宫。

    褚岑见状也终于可以回到躯体内,刚才不回去是担心自己在谢云祁面前露怯,事实证明他果然有两把刷子。

    眼睛还没睁开,压抑的泣音便传进了耳,稍一动弹背骨那钻心的疼就深入骨髓。

    褚岑的声音细若蚊蝇,虚弱极了:“阿姐......”

    坏了,她是不是悲伤过度出幻觉了,不然怎么听到小妹的声音呢?

    褚月想到往日里褚岑软声喊阿姐的样子,一时哭的更大声了。

    直到裙角被扯,褚月才猛地回神噤声,朝下一看对上那双灿若繁星的杏眼。

    千万个问题聚在嗓子眼不知先问哪个,一眨眼又掉下两滴眼泪。

    褚岑说话很慢,很轻,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似的:“阿姐......我知你有疑惑,但先别声张。找个女郎中替我医治,我......疼.......”

    胳膊、大腿、背骨,先前这些疼痛都是冉与承受,如今灵魂一归体,她是个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伤的娇贵身躯,如今一受就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阿姐知道了,阿姐知道。别说话了。”话音刚落马车抖了抖,疼的褚岑眼泪都要掉出来,褚月气急,对外喊:“仔细点路!伤到小......伤到我了要你们好看的!”

    车速明显放慢,慢到旁边八旬老太都能超过马匹褚月才满意。

    半时辰的路程硬是延长了两倍才到褚府门前,担架已备好,褚岑躺在上面双眼闭着,放轻呼吸,一片苍白面色。

    褚丞相在听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杀去了皇宫,褚夫人鹿鸾则是一早便候在门口来回踱步。

    女人衣着华贵,相貌虽经岁月磨,风华仍无双,见到女儿惨状更是美目通红,蓄在眶里要落不落,好不惹人怜惜。

    她目送郎中和担架进屋,嘴里喃喃:“怎么会伤成这样,早说过不要去的.......”

    褚月站在美妇人面前了都没吸引到她的目光,心中酸涩,她从小就有些怕她母亲,面前人的美貌挑不出错处,可不知道为何,褚月总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隔着一层壁障,总有一层淡淡的疏离。

    “母亲。”

    鹿鸾这才回神,泪眼婆娑地握着褚月的手,嗓音像蜜糖般惹人心软:“月儿,你们在宫里发生了什么?都遇到了什么人?岑儿的帷帽呢?须得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褚月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至于褚岑的帷帽她实在是不知去向。

    鹿鸾听的稀里糊涂,一是不理解平日里低调的女儿怎么突然张扬了起来,二是不相信秦岭南竟敢当众取人性命。

    那孩子她见过,本性不坏的。但众目睽睽下,仍她如何口齿伶俐也是无用。

    过了许久郎中才出来,道:“夫人,小姐的背部的伤须得静养,胳膊与大腿的伤口已处置妥当,一日换两次药,好了后上些去疤的药即可。”

    鹿鸾着急忙慌地进了房,握住女儿冰凉的手腕心尖酸疼,沉默地掉眼泪。

    褚月默默把门关上,轻声道:“小妹,没别人了。”

    床上的褚岑忽的睁眼,对上自家母亲核桃肿似的眼又被吓了一跳。

    鹿鸾和她对视,呆滞地眨眨眼,许久才说了句没头没脑的:“你没事啊?”

    褚岑早已习惯母亲的语出惊人,“我若是在大典上睁眼告诉众人没事,那日后不就跟阿姐似的日日参加宴会去了。”

    褚岑向来是个懒的,但偏偏脑子转的又快。

    中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清楚了,也不全是坏事。总归冉与死有余辜,自己还能顺势装死,继续过她的清闲日子。

    褚月疑惑:“既不愿出风头,又为何要应战?”

    于是褚岑就把冉与的事挑拣着说出来,语气轻快,说的少了几分危险。

    若是旁人说这种离奇事她俩是万万不信的,可能还会在心里给人钉个疯子印象,但褚岑一开口,一切的怪异行为就有了解释。

    褚岑往日行事最是安静沉稳,表里如一,从不诓人,她说是,那就是真事。

    “可,箭框里的箭想必在上场前都是经人检查过的,怎么会变成灭魂箭?”褚月提出疑点,“而且公主的箭与灭魂箭的轨迹怎么会完全重合?”

    如果真是两人射箭,那褚岑身上应该有两道伤口才对。

    褚岑:“我已托人去查探了,想必他会给我答案。”

    褚月:“你心中有数便好。”

    “出箭人箭术极佳。”褚岑努力回忆当初场景,说道:“猎兽大典上的箭是宫里的箭,箭身都是金子打的。同样距离、力量下,自然是灭魂箭射速更快。”

    褚月:“你是觉得有人站在秦岭南身后,先是射穿了秦岭南的箭,再往你肩膀上射?”

    秦岭南箭的轨迹、褚岑的肩膀、出箭人的位置,三点一线,时机力道又是缺一不可。

    “京都中能有箭术如此高超之人?这已经不是箭无虚发的程度了。”

    “大抵也是在藏拙吧。”褚岑感受着阵阵疼痛,记忆中那双桃花眼一闪而过,再开口时语气里都带着咬牙切齿:“所以还要请阿姐帮我留意留意,若是让我知道了是谁,我是一定要把这一箭给还回去的。”

    褚月点头,思索着离开了房间。

    鹿鸾好看的眉头蹙起,语气里难掩责怪:“我是不是早就告诉你这场猎兽大典不要去会出事?平常的小事我也许不靠谱,可是这种大事你怎能不听我的?”

    “都是我不好,娘不要生气了,气多长皱纹了。”

    褚岑认错态度明显,水沁的眸子可怜巴巴地一瞅就让鹿鸾生生止住了话头。

    也的确怪她不听劝,若是旁的大事她也没兴趣参加,但她天生就对异兽有强烈的好奇心,猎兽大典的吸引力与她而言堪比饿狼遇肉,本想着在树上躲懒,等大典开始在树林里看几眼就走,谁能想到遇上这等事。

    “罢了,你好好休息,不准偷跑进藏书阁了!”

    褚岑小鸡啄米:“嗯嗯。”

    -

    是夜,最后一点阳光被黑夜吞噬,窗棂外响起三声笃笃笃。

    褚岑扭头看去,一只灭蒙鸟歪着头立在窗边,周身是青绿色羽毛,尾部却点上一抹嫣红。

    但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对方便幻化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脸颊上还挂着二两肉端坐在窗边,故作老成道:“几日未见,怎么如此狼狈?”

    褚岑惊讶:“不久前见你还是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这么快?”

    “小爷可是灭蒙一族百年难遇的天才!天才你懂吗?区区化形术才难不倒我。”

    褚岑点点头:“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小爷出马,必然是手到擒来。”灭蒙鸟跳下落地,小胖手在衣兜里掏掏,递给褚岑一个小布帕。

    布帕里是一根毛和从中破裂的箭矢。

    “这毛是我在树林里找着的,我号召了一堆兄弟呢,差点没给我眼找瞎。箭矢是在场上捡的,就在你和秦岭南的中间。”灭蒙鸟蹲在褚岑床前,眨巴着星星眼,一副求夸奖的可爱模样。

    褚岑借着烛火细细打量,这毛粗细不均,底色长白,毛尖短黑——是狼毛。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就是肯定了,毕竟今天场上可就只有谢云祁穿着狼裘。

    褚岑眼中划过狡黠:“小鸟,你知道国师殿在哪吗?”

    小鸟拍拍胸脯,相当自信:“当然,京都的每个角落我都飞过!”

    “每天都去国师殿前拉屎,给他个小人点颜色瞧瞧!”

    这也太好玩了!不过.......

    “这是不是不太雅观......”灭蒙鸟红脸忸怩道:“到时候我父亲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指使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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