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圆姝原本不想应下这桩事,云柠如今负伤在床,吴嬷嬷有更紧要的事要做,能替她到玉福楼送玉佩的可用之人全府上下找不出半个。

    但奈何是人家亡父的遗物,她实在不忍拒绝,思虑再三只好咬牙答应了。

    或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吧。

    她不想让孟辞年在失去至亲之后,再失去至亲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回到屋中,沈圆姝早早的歇下了。

    晨时,沈圆姝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好衣物,简易洗漱后去了自己父亲的院子,父女二人一起用了早饭。

    饭后沈将军到书房处理公务,沈圆姝在一旁磨墨,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沈将军终于放下手中的公文询问道:“姝儿今日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同为父说?”

    沈圆姝磨墨时一直在想该怎么开口,既然自己父亲主动问了,她便立马答道:“听说泠鸢街开了家珍翠阁,里面都是汴京城最时兴的首饰头面。往年与我交好的几位贵女皆是那里的常客,我近来无事听她们在书信中说的心痒也想去逛逛,就是祖母那边……”

    她故意把话只说了半截儿,恭顺的等着自己父亲接话。

    “你祖母那边我去替你说,算起来你也有大半年没出过门了,出去逛逛也好。再则谢家今日就要送聘礼过来与我商定婚期,届时你嫁过去相夫教子只怕余不出空来做自己喜欢的事,趁现在还未嫁人去买些喜爱的东西也好。待会儿我让账房给你多支些银钱,再安排几个丫鬟小厮陪你一起上街,你只要在未时前回府就成。”

    “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昨日的簪花宴一过,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沈家与谢家结了亲。你与谢家儿郎不日就要完婚,城中百姓和满朝文武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你在外切莫失了礼数,省得落人口舌。”

    “女儿知道了。”沈圆姝点头道。

    沈将军提笔蘸了蘸墨水在公文上写了几行字,像是想到什么又接着说道:“近来边关不甚太平,金夏东戎两方势力又在蠢蠢欲动,不出两月他们就会在边城挑起战端。我恐怕不日就要离京,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送你出嫁。若实在来不及,皇命难违,姝儿莫要怪我。”

    金夏与东戎两国之间相距甚远,如今两国同时在边境骚动定然是私底下缔结了盟约。两国的国土占地虽不大,但骁勇善战的骑兵却不少,如今两方势力联合起来实在是不容小觑。

    沈将军上完早朝一直在为这件事发愁,手里的公文也与将士从边境截获的密信有关。

    “那请父亲把婚期定的近一些,下个月初三就是个好日子,满打满算有十日的时间,足够让谢家筹备婚礼了。实在不行就一切从简,母亲已经不在了,女儿唯一的心愿就是让父亲看着女儿出嫁。”沈圆姝恳求道。

    许是因为沈圆姝提到了“母亲”这两个字眼,让沈将军在繁忙的琐事中忽然想起了亡妻,他握笔的手隐隐有些不稳,低头沉默了半晌才道:“好,我会同谢家商议的。”

    “时辰不早了,你去忙你的事吧。”沈将军摆手道。

    沈圆姝点头。

    去账房拿了银钱后,车夫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的白玉石狮子旁候着了。

    这一趟沈圆姝一共带了两个丫鬟三个小厮,都是她父亲特意嘱咐过的。多少都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除了帮她拎东西以外,还能护她周全。

    因为两个丫鬟并不是她自己院子里的,与她不甚亲近,便没让她俩上马车。

    在汴京城中,时常会有名门贵女和纨绔公子带着仆从上街游玩,那排场一个比一个体面,像沈圆姝这样的只能说刚刚好,行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并不起眼。

    许久没出来了,沈圆姝被马车外商贩们的叫卖声所吸引,她把帘子掀开一个角眼睛贴着缝隙看了看,铺子上全是些她没见过的物件儿。

    有竹编的花鸟鱼虫,有香木雕的各式各样的摆件,有千奇百怪的糖人,还有五颜六色的小石头串成的珠串。

    最吸引人的还是挨着巷口由一个小男孩儿叫卖的摊子,上面摆放着清一色的机巧,每一件机巧都做成了鸟的样子,厉害的是都会飞。

    要不是眼下还有要紧的事,她真想叫两个丫鬟去挑几件买来放到马车里。

    马车过街穿巷又走了两刻,终于行到泠鸢街的珍翠阁门口。

    沈圆姝跟随行的丫鬟小厮交代了几句,便赏他们了一两银子,打发他们到旁边的露天茶铺喝茶。

    因还未出阁不太好抛头露面的缘故,她今日出门时特意戴了面纱。眼下就算是独自一人进珍翠阁闲逛也不会太失礼。

    就在她踩着石阶往珍翠阁走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一位身着锦衣绸缎的清贵公子。他手里提着从珍翠阁买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张好看的脸不经意间就惹人注目。

    这人沈圆姝昨日才刚见,正是她未婚夫婿————谢俞尘。

    谢俞尘站在石阶上愣了一下,像是同样认出她一般礼数周全的朝她微微颔首,随后提着东西从她身边走过。

    沈圆姝觉得奇怪,她见过谢俞尘不假,但谢俞尘从未见过她,连画像都不曾见过。

    他到底是怎样凭借一双眼睛认出她的?

    “姑娘是头一回来吧?我们这儿的首饰头面都是汴京城顶好的,金银翠玉样样都有。”珍翠阁的伙计送谢俞尘出来老远就瞧见了沈圆姝,只等她上前就立马堆着满脸笑说道:“您快里边儿请,保准您看了会爱不释手。”

    沈圆姝收起心中的疑惑跟着伙计进了珍翠阁,她在一楼转了一圈挑了五副镶红绿宝石赤金海棠掐丝头面,到二楼又挑了两对美人镯,三副璎珞,五支卷兰云纹玉簪。

    掌柜的在沈圆姝付完银子之后,又送了些别的小物件。虽不怎么贵重,但好歹是时兴样式,不戴到头上拿来把玩也是好的。

    沈圆姝在心中暗赞珍翠阁的掌柜的会做生意,随后笑着一并收下了。

    楼里的伙计把她买的东西都用描牡丹木匣一一装好后,她并没有立马带走而是先把东西寄存到了掌柜的那里。

    等问清珍翠阁的后门后,她从后门出去顺着文水巷走到了玉福茶楼门口。

    她跟茶楼伙计提了“孟公子”几个字,伙计便把她带到了三楼最隐秘处的雅间里。

    伙计跟坐在里面的人招呼了一声,就极有眼力劲儿的退到门外麻溜的合上了门。

    沈圆姝四下打量了一番,整个雅间并不大。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左右两边摆了两盏荷花长灯,中间放了一只绘兰花烟木屏风,屏风前放着一张桌案,案前是一个蒲团软垫。

    屋子里的木窗虽大开着,但还是隐隐能闻到一股酒气。

    “沈姑娘请坐。”孟辞年坐在屏风后,歪斜着身子手里握着个瓶子,“劳烦你跑一趟。”

    沈圆姝从荷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玉佩,放到了身前的桌案上,说道:“不用坐了,我一会儿还得回去。东西我给你送到了,告辞。”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本就是因为心软才跑这一趟,犯不着因此失了名节,眼下她只想速速离去。

    孟辞年见她要走,起身快步挡在门前将她拦下,低垂着睫毛醉醺醺的说道:“沈姑娘就不能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吗?”

    他的衣衫不知何时散了,露出半截白如玉瓷的肩颈,衬的朱唇更加娇艳。

    整个人瞧着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孟公子请自重。”沈圆姝别过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颇有些惊慌失措的说道。

    “自重?”孟辞年自嘲的笑了笑,跌跌撞撞一把将沈圆姝揽入怀里,“我若是自重,只怕是这辈子都再难见到你。”

    “谢家那小子除了中了个状元以外到底有什么好的?我也是打马游街的探花,也可以入朝为官为你挣诰命,让你做汴京城最令人生羡的官夫人,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孟辞年抱沈圆姝抱的很紧,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动。沈圆姝尽管心中害怕却仍然不敢叫出声,她只能任由孟辞年滚烫的鼻息打在她的后脖颈处,不到片刻她就羞红了脸。

    孟辞年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红着眼眶颇有些委屈的继续说道:“你或许都忘了,半年前我刚入京时被人骗尽了钱财,是你让丫鬟拿了包银子接济我,才让我在京城找到了一方住处,熬到了殿考。那时我就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金榜题名娶你为妻。我如今高中了,你却选了别人,叫我该如何是好?”

    沈圆姝半年前确然出过府,但她却实在记不得有这么一桩事。现下就算是把脑子想破了,也想不起一星半点,她连忙道:“孟公子,你快放开我,你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孟辞年神色坚定语气低落,“许是那时我衣着落魄,你见惯了富贵公子,这才转眼将我忘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把我诓到这儿来。我现下与谢公子已然有了婚约,你此刻的行径和放浪形骸的泼皮无赖有什么分别?”沈圆姝急得涨红了脸,斩钉截铁的呵斥道。

    “你如此毁我名节,就不怕我父亲知道了断了你的仕途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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