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表姑娘

    陈北桥是在第二日的黄昏才在客栈里头见到了那位死而复生的表姑娘。

    宁安上着一件杏色云锦宽袖外衫,里头配着身芸黄花卉暗纹长裙,棠梨腰带上的玉环雕工精细,颇有外域繁杂之感。

    垂云髻上斜插了一根铃兰玉簪,两三只翠金振翅蝶稍做了点缀,明丽典雅,佳人无双。

    “东家,这位就是晋中来的陈掌柜。”秋生隐晦瞧了一眼出了神的陈北桥,出声提醒他不要失礼。

    这也确实不能怪陈北桥这样,秋生感同身受,当初他真真切切见到表姑娘第一眼的时候,他比陈北桥也好不了多少。

    说起来,秋生是没有见过宁安的娘,也就是姜家大姑娘的。但是陈北桥见过,在宁安进来的那一霎那,他几乎就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这张绝伦清冷的脸,无疑就是宁安最好的证明。

    姜家有二女,姜大姑娘姜姝清艳若雪,姜二姑娘姜颜娇媚似玉。曾经姜姝还没有和宁怀远私奔前,岑阳不知有多少的公子哥儿为着姜家的女儿们争个头破血流。

    好,太好了,夫人跟大公子小公子不知道盼了表姑娘多少年,这下终于是找到了。

    陈北桥心底激动着,嘴唇都不经意地抖了起来,可当他触及到宁安那双无光的眼时,整个人却是犹如一盆凉水泼了过来。

    饶是秋生早递过信儿,陈北桥也不能不觉得命运多舛。

    若是从前姜大姑娘顺从姜太郡的意思,与那宁家的郎君断了,那么如今面前的表姑娘也不会双目失明。

    陈北桥一时间感慨万千,他来这槐江山不过两天,有关于宁安的传言他就听了个遍。

    姜家的孩子,怎么都是这么执拗呢?一个大姑娘,放着好好儿的富贵日子不过,偏偏要跟着个商贾之人,最后命都没了,尸体都寻不回来;表姑娘呢,命苦落到了夷狄人的手里,不能视物还要被利用去帮那贼子管着铺子。

    宁安如果是在周家或者姜家,哪里还需要奔波于三教九流里头,与些小贩走卒打交道呢?

    “陈掌柜?”宁安久久没听见动静,开口询问。

    “啊,宁东家,烦您走这一遭了。”陈北桥唏嘘不已,却也只能强忍着情感。怕宁安身边已经多瞧了他几眼的白露生疑,陈北桥连忙摆正神色。“因着是一笔大生意,所以想与东家您当面商议。”

    “您客气了,我也正是好奇呢,”宁安笑着,“就是不知道陈掌柜要的是什么香料?我这闻之阁开店的时间不长,若是没有您要的货,岂不是耽搁了您的行程?”

    当秋生说陈掌柜从晋中来的时候,宁安就觉得奇怪。

    虽说晋中商人的确是满天下行商,可一家掌柜留在一处等着别人相会的,宁安却没有听过。毕竟商人每多耗一天的时间,就给自己的生意多加了一分的风险。

    闻之阁最多这几日在槐江山这儿还算有了点小名气,但是对晋中的商人显然是不会有太大的吸引力的,这也正是宁安疑惑的一个地方,这位陈掌柜究竟是需要什么香料非要与她面谈才行呢。

    陈北桥似乎看出了宁安的心思,他拱拱手,“宁东家,不如咱们去茶楼点上一盏清茶,再详谈一番?”

    品香楼里头,宁安秀眉微扬,“漆香粉?”

    陈北桥点点头,照着大公子教给他的话术回答,“是的,我早前便来过槐江山考察过,此地盛产漆香粉的原料,而今天下分崩离析,战乱频繁,漆香粉在外地早就已经供不应求了。”

    照陈北桥这么一说,宁安倒是明白了几分。

    漆香粉并非是什么珍贵的香料,而是丧葬时分需要用到的香粉,目的是掩盖住尸体发臭的气味,使得前来瞻仰的人不至于面露难色。

    “陈掌柜,您这是需要多少?”制作漆香粉并不难,就是白露白霜依着寻常的香料典籍做也做得出来,可看这掌柜密谈的架势,宁安觉得事情并非是表面那么简单。

    “五车。”陈掌柜想要伸出一只手表示个五但随即放下,心底有些后悔应了大公子这件差事。五车的漆香粉,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是要为皇亲国戚举办国丧了一样。

    “五车?”白露跟秋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

    唯有宁安已经细细盘算起来,槐江山附近的漆香粉的原料到底够不够,她得雇佣多少人才能完成采料这第一步。

    “这批货陈掌柜心中的价位是多少?”

    “一盒两分,宁东家您只能有一分利。”陈北桥艰难开口,周固明的原话确实是两分,即便是两分着实有些欺负人。

    “两分?”白露已经横眉蹙起,她早就觉得面前这位掌柜不怀好意,先是摆架子非要见姑娘,见了又拿这种白事用物恶心人,居然最后还要姑娘这头只得一分的利,这难道不是故意找事儿来的吗?

    宁安却是抬了下手将头上的发簪理了理,示意白露不必动气。

    “须得何时交货?”

    表姑娘果然是个沉稳的,“年前即可,定金我这头可付六成。”

    宁安点点头,白露会意,还是顺从地将随身带来的契书摆放好,“陈掌柜,我眼睛不便,由我这大丫鬟来书写契书,可行?”

    陈北桥哪里还有不同意的,“自然行的。”

    宁安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左后方不远处有位客人举止僵硬,似乎一直注视着这头。

    陈北桥心里一咯噔,就听见宁安吩咐秋生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秋生一看陈北桥的神色就知道估计又是大公子吩咐下的人,他不是早就提醒过大公子,表姑娘的听觉异常灵敏,身边的白露白霜也很是机灵,万一一个纰漏露出马脚来,那就会前功尽弃。

    秋生步履轻快地到了那位畏畏缩缩的客人那儿,他一打量,那人手里头捏着一张宁安的画儿。

    收了银子办事的画师见有人发现了自己,揣好了画就要走,秋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趁着白露还在书写没有注意到这儿,麻溜地往这画师怀里头还扔了个信封还顺带将酒弄到这画师的身上去。

    画师一下就明白原来这小厮也是自己人,正说一句“你……”,却见秋生已经凶神恶煞起来,“哪里来的酒蒙子,醉了就叫店小二送你回去,没的打搅了贵人。”

    白露倒是没有扭过头来,但楼砚派来盯着秋生的那位大汉听见了动静,踉踉跄跄走的那人身上确实一身酒味,汉子狐疑地看了两下秋生,照旧抱臂在外头候着了。

    陈北桥见秋生这一番动作,心里啧啧称奇,这小子走的时候看着木讷得不行,没想到几年一过去脑袋这么灵光。

    他方才都看到那画师都要跟秋生打招呼了的。

    “东家,是个喝多了的酒鬼,已经打发走了。”秋生回来同宁安说道。

    “这也是别人的茶楼,人家客人怎样,都没有咱们请客离开的道理。”宁安觉得今日的秋生不免有些冲动,又思及到还有外人在此处,宁安不好意思地抿抿唇,“陈掌柜见笑了,我这小厮平日里最是稳妥不过的。”

    “无妨无妨。”陈北桥装模作样摆摆手。

    “陈掌柜这些时日会一直留在槐江山么?”宁安从陈北桥大肆采购漆香粉的举动察觉出什么来。

    “宁东家说笑了,在下还得回晋中一趟去,安排些人手来接货。”

    “现下流民匪寇不少,您这回去再来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我这儿倒是有个不错的法子。”

    “宁东家有何高见?”陈北桥本是想要亲自去跟周固明说清情况的,见宁安有意,他也就腆着脸皮追问下去。

    一旁拟好了契书的白露却是已经猜到了宁安的意图,“槐江山这儿有个山海镖局,镖师都是精明强干之人,我想着陈掌柜既然是一人来此处采购漆香粉,回去路上最好也有个保障。”

    “嗯?”陈北桥还没来得及跟秋生通口气,直接就被宁安给安排好了。

    “闻之阁与那镖局有些交情,这次护送您回晋中就由我来办吧,”宁安笑着同陈北桥说,白露不忘加一把火,“您放心,咱们姑娘可是好意呢。”

    宁安的好意倒是有几分,但更多的是她旁的打算。

    镖师护送陈北桥回去,一来可以弄清陈北桥的身份,看看此人是否说谎;二来也是为保这桩生意长久,为以后闻之阁的销路拓宽条路子;三来若是陈北桥属实是晋中商贾,那么山海镖局由着这一次还能打开晋中那头的市场,简直是事半功倍,一举多得。

    白露忍不住点头,姑娘不愧是姑娘,这陈掌柜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她们一问山海镖局的人便知了。

    陈北桥不自觉落入了宁安的圈套里,大公子没有预料到这一茬,他又不能轻举妄动,自然也就没了应对之策。

    秋生见此情景也望向窗外去,不与陈北桥求救的视线对上。

    “这……”陈北桥犯了难,宁安不容他拒绝,直接换了个话头,“陈掌柜,您买这么多的漆香粉,可是晋中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五车的漆香粉,若不是类似屠城的事情发生,根本就不需要这般多的香料去掩盖臭味。

    陈北桥忽然神色严肃了起来,只是对着宁安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可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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