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

    崔夫人推开门后,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大呼。

    一个女子伏在书桌上,嘴边流出的血已将桌上的张白纸的边角浸透了。

    “阿英,阿英。”

    崔夫人走过去,将她从桌上扶起来,伸手颤颤去探她鼻息后,脸顿时吓得煞白。

    她抚摸着那张已经变得冰凉的脸,泪水早已止不住了,“阿英,你别吓阿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崔凝安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发怔,好在马上反应过来将门关上了,才将屋内的动静与外面隔绝开来。

    当搭上崔凝英脉搏的手指已经感受不到跳动的痕迹后,崔凝安惊觉她已经断气了。

    崔夫人将崔凝英扶起来后,崔凝安才看清桌上的白纸原是写了字的。

    只见纸上所写:

    阿爹阿娘,女儿有罪,不该与外男往来损害宁昌侯府声誉。可女儿面壁几日,虽明白爹娘所说的道理,却依旧放不下他……

    崔凝安声音发颤地读到这里,发现已没有了下文。

    这纸上的最后一个字的落笔明显是最重的,沾了墨水的毛笔在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却在半路戛然而止了。

    显然,崔凝英的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写完。

    崔夫人又去读那张纸上所写,哭得更厉害了,“你阿姐糊涂啊,为了那个男子,居然走上了这条路。她竟全然不顾及侯府了,枉我白疼她一场。”

    听得崔夫人的论断,崔凝安还是不相信,“不可能,阿姐不会寻死的,一定,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我们遗漏了。”

    崔凝英口溢黑血,定是在生前服下了什么毒药。药效发作起来,她便再也没有写字的气力了,因而只余得这张未写完的信。

    瞥见一旁的圆木桌上摆放着茶壶和茶盏,崔凝安走过去,发现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还是温热的。

    杯口还有一个淡淡的口脂印子,想来这杯茶是崔凝英喝下的。

    将茶盏放回原位后,崔凝安发现自己的手背沾了些细碎的粉末。崔凝安比对过后,发现手背上沾着的,确实是桌上散落的零星的白色粉末。

    也就是说,崔凝英毒发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阿娘,阿姐是喝了这杯有毒的茶水,才中毒了。我曾经听过世上有一种假死药,定是阿姐为了吓唬我们,才服用了这样的药物,我去寻大夫来,他一定可以救阿姐的。”

    明明在昨日便告知阿姐,她与阿娘会一同前来探望她。她们还未见上一面,阿姐便服毒自尽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崔夫人喝住要开门离开的崔凝安,“安安,不可,不可啊!你阿姐,确实已经去了,若是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侯府可就麻烦了。”

    崔夫人固然心痛,却也不得不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懂些药理的,她反反复复再探了几次,崔凝英的确没有半分活着的迹象了。事实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

    事到如今,崔夫人只恨自己当时没有依照丈夫的意思去处罚崔凝英。

    崔毅偶然发现崔凝安暗中与一琴师通信后,大动肝火。又从信中得知二人已经私定终身,更是大怒。

    皇帝早在前几年便开口说要为崔凝英指婚,若是宁昌侯府家的女儿与琴师私会的事情传出去,那不是明摆着打皇帝的脸吗?

    这样损害侯府利益和颜面的事情,崔毅决不能允许。

    派去查探的人回来禀报说那琴师早在几个月前离开了,但回乡途中不幸遇山贼谋财以致殒命。崔毅虽是松了一口气,但崔凝英却因为他害了相思病,形如腐木,不言不语,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明媚。

    见女儿执迷不悟,崔毅痛下决心,要将家法请出来,好好打她一顿让她醒悟。

    可崔夫人舍不得见女儿受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求了崔毅很久,崔毅才答应将女儿送到缘积寺去面壁思过,让她理一理心智,将这件事情好好想想清楚。也希望佛祖保佑能让她慢慢清醒,驱一驱她身上为情而迷的浊气。

    不想崔凝英在庙中住了这些时日,还是没有醒悟,依旧选择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

    崔夫人也不愿相信崔凝英是服毒自尽的,只是回溯她这段时日的所为,为了一个外男顶撞父母,且像着魔一般不管不顾往火坑里跳,全然丧失了往日的理智和判断。

    事实摆在面前,崔夫人也不能再否认了。

    若是当初听信崔毅的话,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再对她严加看管,或许今日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崔夫人悔不当初,可现下已是覆水难收。

    正当她们伤心难过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崔凝安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崔夫人亦擦干眼泪往门口看去。

    见屋内无人应答,那人又再敲了敲门,“崔施主,崔施主,你没事吧?”

    崔夫人轻轻拍了拍跌坐在地上的崔凝安,让她前去应付开门的人。

    崔凝安将泪痕拭净,又摘下头上的笠帽,深吸一口气后方才将门开了一角。

    开门只见是那位在树下扫落叶的小沙弥,只是笠帽垂下的白绢遮住了崔凝安的容颜,小沙弥未能辨认出来。

    “崔施主,你没事吧?”

    小沙弥见她开门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崔凝安想起母亲的嘱咐,强忍着泪水,镇定答道,“我没事。”

    小沙弥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方才有位施主来报,说是这禅房附近有一可疑的男子徘徊。我四处去寻住持却不见人,又担心施主受伤,于是便逾矩进来查探了,还请施主勿要见怪。”

    崔凝安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些,原来小沙弥不是听见屋内的动静才寻来的。

    她回过神来,“有可疑的男子在禅房周围徘徊?”

    小沙弥点点头,“是的,崔施主可曾见到?”

    方才到后山来,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根本看不见什么人影,更别提有什么可疑的男人了。

    崔凝安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侯府向来不与任何人树敌,又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来毒杀崔凝英?且崔凝英上山一事,本来便是瞒了又瞒的。即便是外人问起,对外也是说崔凝英生了一场病,需要到山上静养,因而不在家中。

    若是真的有人起了杀心,下毒后就该火速离开这里,怎么反倒还在附近徘徊?这实在是说不通。

    况且崔凝英留下的那封信确为她的字迹,且又有忏悔之意,怎么看都是一封遗书,旁人根本没有伪造的可能性。

    如此想来,崔凝安心中的疑问便消去大半了。

    于是,她摇摇头,“不曾见过。”

    随后,小沙弥又说了一番话,像是让她安心。

    “崔施主放心,那个可疑的人已经被押去官府了。若是你清点发现有财货损失的,便来与我们说。”

    崔夫人理了理形容,从门后走出来,“小师父,今夜就不必准备斋饭了,我与女儿要下山去了。”

    小沙弥认得她是送僧衣的夫人,很客气地合十行礼,“是,那我便不打扰二位施主收拾了。”

    崔夫人的心猛地跳了一跳,又问他,“小师父,这,这后山可还有别的路能下山的?我女儿的行李有些多,怕再从寺内穿过会影响别人。”

    小沙弥殷勤地给她们指路,“出了禅房右转便有一条小路下山,直通寺庙外面。只是这条小路有些难走,不知搬运行李是否方便?”

    崔夫人低头谢过他,“多谢小师父,既有路便好办了,即便难走,下山也快些。”

    小沙弥很快便离开了,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冷寂之气。

    崔夫人一面用帕子将崔凝英嘴边的血渍擦去,一面吩咐崔凝安,“安安,你到门口去通知他们,将阿英背下去。其他的切勿声张,只说阿英是睡着了。再找一个人报信给你阿爹,就说我们在墓园等他,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与他说。”

    崔凝安垂着头应了一声,便喊门口的人进来了。

    报信的人速度极快,崔夫人一行人到时,崔毅已经早早等在墓园外了。

    崔毅迎上前去,只见崔夫人沉着脸从马车上下来。

    “夫人,究竟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竟要到墓园来说?”

    崔夫人的泪又因丈夫的一句话再次涌出来,“侯爷,你,你自己上马车去看看吧!”

    崔毅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听从她的话将马车的帘幕掀开了。

    崔凝安抬眼看他,眼睛还是红红的,“阿爹,阿姐她……”

    崔毅顺势望过去,看见崔凝英的脸已经完全变白了,此刻正斜斜倚在马车车壁上,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见崔凝安说话支支吾吾的,崔毅更是摸不着头脑,“二娘,你将话说清楚,大娘怎么了?”

    崔凝安哽咽道,“阿姐她已经去了。”

    崔毅被她说的话,吓了一大跳,他慌忙去摇崔凝英的肩膀,试图唤醒她,可却是徒劳。

    崔毅嘴唇发颤,缓缓靠近崔凝英时,发现她早已没了呼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崔毅猛然想起慧觉方丈说的预言,嘴唇变得惨白,颤颤巍巍地从马车上下来。

    崔夫人走上前去扶住他,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侯爷,若是我当初听你的便好了。让她长个教训,她或许就会知难而退了。阿英一向孝顺,我断然不会想到,她居然全不顾念我们,服毒去了啊!”

    崔毅像丢了魂一般,已有些站不稳了,“这个预言,还是应验了,不想是应验到大娘身上了。天要亡我啊!”

    随后又像是带着怨念,发出咒骂,“我看她是被那个琴师下了迷魂药了。我原本以为那个琴师死了便能断了她的念想,不想她竟陷得这么深。即便是那个琴师复生了,我将他挫骨扬灰也不能解恨。”

    他强硬地令自己镇定下来,叫来管家韦白,“墓园的屋中已有备好的棺材,你去将大娘葬到先前为二娘立的墓里面。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家中的一个侍女死了,为了奖赏她对侯府的贡献,所以将她葬在崔氏墓园里。”

    韦白一向听从崔毅的吩咐,他既有了决断,自己只能遵命照做。

    好在今日跟来的几个人都是平日里信任的人,但崔毅仍不放心,冷着脸厉声下令,“今日的事情,你们所有人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要是让我知道外面传出了什么谣言,便拖出去乱棍打死,你们可明白了?”

    在场的仆人纷纷跪下,齐声应是。

    崔夫人望着被抬下来的崔凝英,掩面痛哭。哭着哭着便没了气力,倒在了崔毅的怀中。

    崔凝安站在马前,泪眼朦胧地送崔凝英最后一程,不舍地地跟上前去,又被人拦下。

    崔毅不忍地再往一眼,便毅然地背过身去了。

    为了外男而死,对于家族而言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且不论这会不会折损侯府的名声,会不会让宁昌侯府沦为都城的笑柄。若是传到宫里,那麻烦便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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