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

    裴永进屋时见徐恒邈在写字,脚步便放得慢一些。

    徐恒邈写完最后一笔,便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而到旁边擦手了。

    裴永见他空下来了,便回禀先前他嘱咐自己去查的事情,“郎君,我已经查到了,那日死在后山禅房外的男子,名字叫做戴阳。平日里便是一副浪荡公子的做派,人十分好色且不务正业,经常爱去外面轻薄小娘子。他的爹娘为了帮他掩盖丑事,已经花了大半的家财。他却依旧不管不顾,照旧是从前的做派。这次便把主意打到缘积寺禅房的女客身上。”

    徐恒邈将擦洗的帕子放下,眉心蹙了蹙,“既是要去干下作的勾当,人却在我们眼皮底下死了?”

    裴永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仵作后来去验过,说是他在之前服了一种发作极慢的剧毒,所以才会突然死了。不过我想,这毒肯定不是他自愿服下的,可能是谁想偷偷杀了他。”

    徐恒邈将桌上的书卷收好,眼里流露对这人的厌恶鄙夷之色,“做出了这么多浪荡的事情,想杀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裴永垂首称是,又道,“郎君,在他身上还找出了一包未用完的药粉。这药粉我找人验过,是蔓枯草粉。无色无味,若是溶于人的饮食之中,不会被人察觉,且服毒过后,不过片刻,便会毒发身亡。”

    徐恒邈的瞳色瞬间冷下去,表情变得很严肃,“照你这么说,他到女客所居之处,意欲毒杀他人。据他与我们的话,并不一致。那药粉用了,不知可害了什么人?”

    裴永上前倒了一盏热茶,递到徐恒邈面前,“是的,郎君。可这样的人,说的话也不能全信,他定还藏着什么谎话。正因不明此事,我又去了一趟缘积寺。听寺里的小师父说,那日我们去的地方,是西边的禅房,近日只有一位女客居住,不过在我们去的那日晚上已经离开了,寺里还未派人去收拾。我偷偷潜进那女客的房间去看,并未发觉什么异样,只是看见桌上好似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我伸手去摸,便摸到了一些细碎的粉末颗粒。我猜想这水里应该是被人下了手脚,便将茶水倒出来用银针验了,果然有毒。”

    徐恒邈喝了茶后长吸一口气,“这水里的毒可能证实是蔓枯草粉的毒?”

    裴永知道徐恒邈会疑心此事,便用布沾了些茶水下山让人再验,待验明了结果才来寻徐恒邈的。

    “大夫验过,茶壶里的茶水确被人下了蔓枯草毒。”

    这毒不知会不会被谁误服了,徐恒邈不禁有些担心,“不知道有没有人误服这有毒的茶水了,该不会住在这里的女客服了这有毒的茶水吧?”

    裴永摇摇头,示意他安心,“郎君放心,我悄悄打听过,住在这间房里的女客是宁昌侯府的崔娘子,说是生病了要来山上静养一段时间,病好了便下山了。小师父说下山前,崔娘子还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况且连日来,宁昌侯府一切如常,不曾有大的动静。我想,崔娘子应该并未碰过这有毒的茶水。”

    还未等徐恒邈回答,裴永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这事情说来也怪,一个与宁昌侯府没有渊源的人,居然要对宁昌侯的女儿下手,这实在是奇怪。你说他若真起了要轻薄崔娘子的心,何故要下毒杀她?可是他又是被人毒死的,这实在是奇怪得紧要。”

    微黄的烛光笼罩着徐恒邈,为他镀上一层暖色的光华,他的思绪便也融到了向他投来的烛光里。

    “只怕事情并未像表面简单,要毒杀崔家娘子并非是这个戴阳的主意,怕就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事务必要查个清楚,不然都城怕是会因着幕后之人出什么动荡了。”

    夜色已深,外面的世界像是陷入死寂一般,连半点虫鸣声也听不见。

    杏儿将窗边的几盏烛火吹灭,走过去催促在榻上呆坐的人,“二娘,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崔凝安怔怔地望着矮几上的烛火,并未因杏儿的话而挪动。

    见催不动她,杏儿索性先去将床铺好。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且这声响越来越近,杏儿心里一惊,“这么晚了,究竟是谁来了?”

    只见那人径直将门推开,神色匆忙慌张,直直地便往里屋走。

    杏儿看清来人后,屈膝行礼,“夫人。”

    崔夫人顾不得说其他的什么,张嘴只打发道,“杏儿,快去将你家娘子衣服鞋袜,首饰珠宝一类出门的行装都收拾出来。动作要快,不许声张。”

    杏儿不明白为何主母在夜深时分前来,更不明白为何要在此时要整理行装。不过既是吩咐,杏儿也不便去深究背后的原因,只管照做就是了。

    崔夫人急急走到崔凝安身前,将她一把拉起来,“安安,我已经给你备好马车了,你和杏儿带上东西便从后门离开,后门的人我已经支走,你放心出门就是。”

    崔凝安的面上并未有惊讶之色,也并未过问母亲让她深夜出行的原因,只望着她说了一句,“阿娘,走,能走去哪里?”

    崔夫人定了心神,轻轻拍拍她的手,“这马车是去你外祖家的,你便到你外祖家住一段时日……”

    崔凝安让正在收拾行装的杏儿停下。待杏儿将门关上后,崔凝安的眸子慢慢变亮,“阿娘,到外祖家住?难道您不怕更多人发现这件事情吗?我若要躲,有心找我的人自会找到。那阿娘你们怎么办?”

    崔夫人拉着她快步走到门边,“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即便你阿爹知道了,也说不了什么话。你只管走就是,不要想太多的东西,我们自有办法周全。”

    崔凝安拦住崔夫人,“阿娘,我知道您是为了女儿好。如果我今天便走了,宫里难道不会知道一点消息吗?万一宫里的人顺着我,查到了什么别的,那么阿娘你们又该如何应对?”

    见崔凝安面色沉静地将话说完,崔夫人眼皮一跳,“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崔凝安不说话,只点点头。

    怒气过后,却是冷静如期而至了。不得不说,被困在后屋的十七年来,她没有白活,竟也有将自己心境磨砺到这般地步的日子。

    也不知道是应该要高兴,还是难过一些要好。

    崔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崔凝安将她扶到一边坐下,又燃了身侧的几盏蜡烛。

    “阿娘,我听到你们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起了要逃跑的念头。可我转过头一想,这件事情不容许我有自己的意愿。如果我真的不管不顾离开了,爹娘又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难道我离开了便能逃脱罪责吗?阿娘,阿爹说得很对,身为宁昌侯府的女儿,享了荣华,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论我是否愿意,当下也只能这样做了。”

    崔夫人捧住崔凝安的脸,长长地叹一口气,“安安,这其中的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这十余年来我们一直对外掩藏你的身份,如今推你出去,却是以你阿姐的名字,你难道真的愿意吗?若你真的顶替了阿英的身份,日后便要以她的名字,她的喜好活着,这实在是太累太苦了,阿娘不忍心推你进这个火坑啊!”

    母亲的顾虑,父亲的盘算,她的意愿,她不是没有在一处想过。如果将阿姐的死对外相告,皇帝不免会对她私定终身之事生气,更会因她为一个不明来路的琴师殉情而死而震怒。此事一旦传开,定然会有父母管教不严,侯府女儿不自尊自爱的说法。

    确如父亲所言,如若这样,她的婚事十有八九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他们一家,即便是不惧流言,可都城内的流言蜚语足以让宁昌侯府的人抬不起头。

    阿姐的爱情虽不能为世人接受,但也不能让她在身后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论如何权衡,这一步棋,宁昌侯府不得不走。这件事情也不能全部怪到父亲的头上。

    想了一夜,崔凝安也算是认命了。

    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遵循父亲的命令去做这件事情。或许是命运使然,将她推到这一步了,也不允许她有自私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她终是为悲哀的自己流下泪来,却又不得不去安慰为她伤神的母亲,“阿娘,我很高兴今夜您会来与我说这些。你们也是不得已,否则不会如此行事的,道理,我都明白的。”

    崔夫人用帕子替她擦泪,见她如此明事理,更是心痛,“安安,终是爹娘对不住你。若是你阿姐有你一半懂事,如今也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困境。这都是我们惹下的债让你偿还啊!”

    崔凝安睁眼只看见朦胧的烛光,已看不清崔夫人的面容了。

    “阿娘,夜已深了,您还是快回房去吧!若是让阿爹知道了,怕是要生气了。”

    送走崔夫人后,崔凝安将屋内的蜡烛尽数吹灭,静静地望着这空洞的黑暗。

    既然夜色会将光亮淹没,再去设法点灯也无法将黑夜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了。

    日夜更替是如此,她的命运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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