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雨

    趁雨停歇一阵,二人紧赶慢赶便从城东回府了。

    用过饭后,杏儿将煮好的姜茶端上来,盯着徐恒邈和崔凝安饮尽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徐恒邈见桌上一张白纸展开,上面徐徐写着几行字。

    看着看着,徐恒邈忍不住读出来:“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

    崔凝安有些慌张,走过去便要将她抄写的那张纸收起来。

    可徐恒邈怎么会不知道她所抄写的是什么诗,单凭记忆,他便能将后面的诗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这是南北朝沈约所作的悼亡诗,笔下清怨之风显现,情悲景凉,以显对亡妻的无尽哀思。

    这首诗虽是悼念亡妻之作,可后世不乏有人化用,悼念亲友的。

    诗一字一字背出来后,徐恒邈的心情也好似被诗中的感情感染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缓过来,“夫人为何突然抄写沈约的《悼亡诗》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凝安将手中的纸折好,又压到一旁垒起的书本下面,莫名有些心虚,“突然想起这首诗便落笔随手写了,并没有其他的含义。”

    徐恒邈点点头,“那便好。”

    崔凝安让杏儿将软榻小几上的小香炉取来,她要试一试阿碧雅新送的香料。

    杏儿去取小香炉时,发现软榻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湿一般,她嘀咕着,“明明下雨前我就将窗子合上了,怎的还有雨撇进来?”

    徐恒邈慢慢走到软榻边,淡淡扫了一眼,“这窗外还连着一条长廊,即便既将窗子打开,也断不会有雨撇进来。我看这水渍,应是屋顶漏了,滴下来的。”

    杏儿顺着徐恒邈指的方向,抬起头去看,果真看到一条小小的缝隙。

    看着看着,一滴水便滴在她的脸上,她还未来得及擦,另一滴水又滴下来了。

    杏儿将脸上的水抹干净,点头道,“我这就去寻人来修葺。”

    徐恒邈适时喊住她,“我看这天色,怕是再过一会儿便要下雨了。若找人来修,檐上湿滑,怕是会摔一跤,等会若再下了雨,眼睛都睁不开,如何能将屋顶修好?况且,一个地方漏了,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问题,我看,还是等改日天晴了再找人来仔细上屋顶检查一番才好。”

    崔凝安探头去看,“那软榻上的垫子是湿透了吗?”

    杏儿点点头,提高回话的声音,“是的,娘子。木榻上的垫子都被浸透了。”

    她再掀开那张垫子,发现下面的红木已被雨水泡得有些变色了。

    杏儿愁眉苦脸,有些自责,“娘子,姑爷恕罪。都怪我在下雨前没有好好检查,这木榻都有些泡坏了。若我细心一些,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了。这雨又密又极,你们早上出门的功夫,便被泡成这样了。”

    徐恒邈面不改色安慰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又怎么会知道屋顶会漏呢?这样想来,更是这间屋子的问题,与你无关。你不要太自责了。”

    崔凝安也附和道,“是啊,杏儿,这与你无关,既是漏雨,找人来修便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夫妻二人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杏儿便放宽心了。

    杏儿觉得徐恒邈说的话在理,过后又问,“姑爷,那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任凭它漏吧?”

    徐恒邈想了想,说道,“那便让人来在顶上先搭一块木板遮挡,这些时日,便不要在这里坐了。”

    杏儿应下,转身便出门去找人来搭木板了。

    徐恒邈将香炉拿过去,又看了崔凝安一眼,“软榻这里漏水,实在是睡不了,等屋顶修好后,我再回来睡。这几日,我便先到书房去住。”

    崔凝安取香料的勺子抖了抖,铜勺上的香料洒了一些到桌面上。

    他们才成婚不久,若是被公婆知道了,他要与她分房而住,难免会多心猜想他们二人的关系。他们虽然是关起房门来,各睡一边,但屋外的人却不知道有这回事。贸然分居便证实了夫妻感情不睦,若此事在府中传扬开,这算是给自己挖坑添麻烦了。

    原先与他分床,一来是自己的病确实未好,怕将病气过给他,二来是她还未熟悉他,同床共枕怕是要睁眼到天明。如今细细想来,分床也不是长久之计。

    自己虽然是习惯了这种状态,但也不能事事都让他迁就自己。原本让他一个大将军睡在软榻便是委屈了他,如今让他到书房去睡,这不是让她更愧疚了吗?

    崔凝安心里打鼓,犹豫片刻后开口了,低着头并不敢看向他,“将军,我的病已好了,不如,不如你便回床上睡吧?”

    徐恒邈暗自窃喜,可面上的神色却未显露出半分,只点头答道,“好。”

    难得崔凝安开口,主动邀他同榻,徐恒邈自然是不会推辞拒绝的。夫妻理应同塌而眠,他再推辞犹豫,便不符合情理了。

    定好今夜的住处,徐恒邈的心情大好。更是希望这几日的雨下得更密些,更大些。

    此时裴永敲门,低声朝屋内叫了一声。

    徐恒邈知道裴永定是有要事要同他相商,便从屋内出去了。

    折到书房后,裴永才回禀,“郎君,葛三郎那边传话来,说是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徐恒邈背着手,站得笔直,神色也变得十分严肃,“快将他的底细一一说来。”

    裴永道,“葛三郎查到,都城中确实有这样一个商人,不过他却不姓李,姓融。他是自珲曜国来,在宁国做玉石生意的,平日里游走于各个坊市谋生,并没有固定的铺面。因此,他常常混迹于那些花花公子中,使些手段去讨好他们,不管他们识货与否,多说几句好话,混个脸熟,手上的石头便不愁卖不出去。顾佐便是这么与他认识的。”

    徐恒邈眉心一跳,“珲曜国?此人隐姓埋名,又是珲曜国来的商人……”

    裴永也觉得奇怪,“按照顾佐的话,蔓枯草粉若真是这个姓融的人给的,此事便更奇怪了。他一个珲曜国的商人,不好好经营自家的生意,却暗地里出这害人的主意,他又是图什么?像他这一类的人物,也远远结识不了宁昌侯,又怎么能因此结仇,对夫人下毒呢?我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徐恒邈静下心来,仔细推敲一番,“一个不远千里到宁国做生意的玉石商人,却不在宁国立根开铺,稳定客源。反倒游走于那些人之中,将自己的生意寄托到他们身上。不对劲,那些人奢靡成风,喝酒享乐样样不落,想要接近他们,不狠心砸一些钱,根本没法融进去。可是做生意的商人,无不以谋利为先。他钱未赚到一分,却还不断花钱讨好他们,难道就是放长线,为卖那一两块石头吗?”

    裴永连连点头,眉心皱成一团,“那些人虽不是识货的人,可也不完全是个冤大头。一次两次从他那买几块石头不无可能,也不会三次四次都因他的话对他的石头感兴趣。所以说,让他们做主顾,这桩生意是做不长远的。一个商人不为谋利,不计得失考量自己的生意路子,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我从来没有见过向他这样的人。”

    徐恒邈眼睛一闪,“隐姓埋名,远道而来,不计得失……除非,这个人不是商人。只是披了一层商人的外壳,好行事方便。混迹于那些浪荡公子中,绝对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方便从他们口中探听消息却又不引人注目。这样想来,此人很有可能是珲曜国的细作。”

    裴永的手指点点手腕骨节,似还在细想,“郎君,可是驸马在朝为官时,曾说宁昌侯是个中立的人物,既不曾在朝中明面支持过谁,也不曾得罪过谁。不过是个忠臣,所作所为都是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好事。怎么看也不会是与珲曜国勾结的人。可是若害夫人的真的是珲曜国的细作,那他为何会对夫人起了杀心。总不能是宁昌侯在外得罪了他们,然后他们要对宁昌侯唯一的孩子下手吧?若真是如此,祸不累及妻儿,这样做他们也太没道义了。”

    徐恒邈沉思片刻,吩咐道,“如今既有了眼前的线索,便在暗中查一查宁昌侯府与外界的往来。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不查仔细,无人会心安。如今知道了这个珲曜国的人在何处,便紧紧盯着他。若他发现夫人没死,定还有下一步动作,眼下不要打草惊蛇,他背后定还有很长的一条线。若有异动,再一举擒下。还有,此事定要对夫人守口如瓶,若她因此事受惊便麻烦了。”

    裴永低头领命,“是,郎君。”

    裴永正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郎君,你您为何让我悄悄将屋顶的瓦片移开?如今正值雨季,这雨漏下来,下面的软榻怕是要泡坏了。”

    徐恒邈面上云淡风轻,不急不慢道,“没关系,我已让人在屋内搭了一块木板挡着了。虽然不能完全将雨挡住,但是滴下来的雨水也会比原先要少。”

    徐恒邈这一解释,裴永怔住了,“郎君,您这一遮一挡,不是多此一举吗?再说了,好端端的,哪有人上房去掀房顶的?若是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我故意破坏府上财物,给人添麻烦呢!”

    徐恒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裴永适时住嘴。

    “我吩咐,你照办便是,哪来这么多的话?以你的身后,一瞬飞上屋檐绝不在话下,又有何人发现呢?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裴永无奈地耸耸肩,发现自家郎君自从成婚以后,奇怪的心思便越来越多了。

    他是越来越不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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