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的工作就是把挖出的矿石推在山体外面。”少年一脸认真的看着田笙鸥。

    田笙鸥无语，“那这不等于做无用功吗？”

    “无用？这里的人没有目的，不会饥饿，永不死亡，自然也不用在乎有用与无用。”少年站起身，遥望着远处在迷雾中穿行的矿山。

    “这里的人只需要一个行动的理由。”

    “那你们为谁工作呢？工头？”

    “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理由，那就是那座山。”少年露出沮丧的神色，“原来那里只有一个小土坡，之后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座大山。然后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直到……我被赶到这里。”

    田笙鸥问：“他们为什么赶你？”

    “因为我不想上工。”

    田笙鸥欣慰一笑，“干得漂亮，拒绝职场内卷，从你我做起。”

    “一开始我以为大家是为了夷平那座大山，后来才发现，人们只是把一侧的石头运倒另一侧，最后山还是那么高，还是那么大。我不愿意做这些，就被赶到这里来了……”

    “……”

    田笙鸥凝视少年片刻，突然道：“你说这里的人都没有目的，无所谓意义的有无……”田笙鸥站起身直直望进少年躲闪的眼里，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那你为什么拒绝呢？你宁愿被赶出村子也不愿意和他们一样去刨土挖山，宁愿遭受许多白眼，被排斥在人群之外，也不愿随波逐流，这些是为什么？”

    少年不知所措地看着田笙鸥，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是啊，为什么……”

    他直挺挺地栽倒在原地，双眼无神地盯着房顶，然而心神沉降在不知名的地方。

    对啊，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呢？脑海中有一层隔墙，把他隔绝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昏暗的屋内迷蒙着灰白色的粉尘，时聚时散去，变换成各种各样奇异的样子，震惊、困惑、不解，陌生的感情一瞬间涌进了少年的脑海之中，他仿佛窒息在巨大的染缸中不得不奋力向上扑腾，但不论怎么挣扎，染料毫不留情地冲进他的口腔鼻孔之中。

    耳旁无隆隆的响起杂音，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一个名字。

    “古尔纳斯，古尔纳斯……”

    恍然间一道柔光抚顶而过，他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子在森林里奔跑，他们举着巨大的芭蕉叶在丛林里躲避着雨水，泥水溅起弄脏了他们的新衣服，雨打树叶的声音没有掩盖兄妹两人的笑声……

    “古尔纳斯！”清冷的声音混杂着焦急的情绪穿透脑海冲破了那道隔墙，迷雾急速后退，他看到一张不安的脸。

    田笙鸥将少年的头摆正，擦了擦他头上的虚汗，问道：“古尔纳斯，你怎么了！”

    少年出神地望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喃喃道：“我的名字，我竟然有名字……”他突然勾起嘴角，朝着田笙鸥傻乐。

    “哈哈哈哈我有名字……”

    古尔纳斯一下子蹦起来，脚步踉跄地跑到屋外，对着隐没在迷雾中的大山大喊道：“我是古尔纳斯！古尔纳斯是我！”

    田笙鸥忙跟出来，随着嘹亮清澈的嗓音穿透了迷雾直达远方，刺眼的白光惊雷一般瞬间在眼前炸裂，如一道利剑划破天空，随即浓雾尽散，黑色的巨峰展露了它的全貌。

    “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转身兴奋地看着田笙鸥，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如雨后的彩虹高悬于空。

    “我记起来了，全记起来了。”少年跑到田笙鸥面前，“我叫古尔纳斯-侯赛尼，今年二十四，是教令院生论派的学生，经济独立，暂无房产，家人都住在化城郭，有一个重病的妹妹，我妹妹最喜欢吃……”

    “停停停！”田笙鸥果断制止了还不到她肩膀的古尔纳斯相亲式的自报家门，手指了指周围，道：“你的基本情况我一清二楚，不过，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古尔纳斯眼睛亮亮地看着田笙鸥，眼里竟然闪烁晶莹的泪水，他啜泣道：“谢谢你，恩人！你要是不来，我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呜呜呜……”

    见古尔纳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田笙鸥兀得想起冬极，随即条件反射地捂住少年的嘴，“先憋回去，等会儿在哭!”

    “哦……”

    田笙鸥道：“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唔……”少年整理了一下语言，“这里是古尔纳斯，也就我，内心的最深处，是连虚空终端都无法联结的地方。”

    果然！

    怪不得这么奇怪，原来是古尔纳斯无意识之境。如果不出意外，信标应该就在这里！

    田笙鸥问：“你说的‘出不去是’是指？”

    少年挠挠头，神情有些沮丧，“严格来说，我是少年时期的古尔纳斯。那时我还怀着一腔对生物研究的热情，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须弥的教令院。”他眼里染上了一层柔波，“那应该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父母康健，家庭和睦，我和妹妹跟着巡林官在森林里学习生物知识，约好要一起考入教令院……”

    “可是十八岁以后，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毁了。少年的古尔纳斯被遗忘在心灵的最深处，直到遗忘了自身……”

    田笙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幼年的古尔纳斯，对吧？”

    古尔纳斯沉下肩膀，默默点了点头，“谢谢你让我记起了名字，可是……”

    田笙鸥接话：“你出不去。”

    迷茫和困惑在一次爬上古尔纳斯的脸，无助再一次压倒了希望的萌芽，“是的，就算我记起来又能就怎样，我还是出不去，还是会忘记……”

    田笙鸥转头看着远处通体黝黑的大山，高耸的山峰刺破了苍穹，褪去迷雾的掩盖露出狰狞而定模样。田笙鸥摁了摁隐隐发酸的肩膀，淡淡道：“我一开始以为，你混得那么憋屈是因为被社会和责任摧残，现在看来，你自己有很大责任。”

    她抬手指着那耸立的巨峰道：“你说，这里是虚空终端都无法探知的地方。不错，可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少年抬头，愣愣地看着田笙鸥。

    “你以为最隐秘最无助的地方其实早就被别有用心之人扎成了筛子。这些人利用你的弱点肆意玩弄你的心灵，折磨你的精神。然而你并不反抗，相反，你恐惧、害怕、最后选择了迎合，生怕一点点失误便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殊不知你早就一无所有了，就像你忘记了你自己。”

    “你明知艾哈鲁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私利，却不敢声张，甚至不曾以此作为保护自己的武器。”

    “你明知你师哥剽窃了你的成果，却不去举报，就因为他是艾哈鲁的亲戚。”

    “你明知一味迎合示弱不会获得任何好处，却从不反抗，生怕受到更大的迫害。”

    田笙鸥紧紧注视着少年早已雾气氤氲的双眼，轻声道：“你知道自己很优秀，比别人更热爱森林，对生物有着常人所不具有的敏感和洞察力，但是，就因为艾哈鲁的几句驳斥就失去了提问的勇气……”

    泪水汹涌而出，那些屈辱的场景就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古尔纳斯的脑海，所有的屈辱与委屈都在田笙鸥清冷单淡漠的娓娓道来之中先露出它们最真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想要逃避和恐惧的东西，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这样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山，人们将之称为成长。这并不稀奇，可如果成长的代价就是忘记了你自己，那这样成长都有什么意义？”

    “你并不属于这里。”田笙鸥望着远处在山脚下工作的工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天资聪颖，只靠自学就能考入了教令院；面对虚假的数据和图表，你敢于质疑，小心求证，说明你拥有作为一名学者最重要的品格。孝顺、友爱、这些不应该成为你的软肋，而应该成为你前进的动力。”

    田笙鸥扶起蹲在地上啜泣的古尔纳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鼓励的话我也不太会说。不过，你要是信得过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不就是座大山吗？”

    “劈开不就好了？”

    少年怔怔地盯着田笙鸥，有转而望向不可企及的大山，喃喃道：“劈开……”

    田笙鸥点头，“对！这里是你的内心，你的底盘，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少年刚想回应，就听见村民的怒骂声从传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二人头顶上响起，凛冽中带着几分肃然。

    “真是有趣。”

    田笙鸥一愣，继而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达达利亚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达达利亚撇了一眼躲在田笙鸥身后的古尔纳斯，对田笙鸥说道：“是我小瞧你了，外来者。看来你并不像长得那样弱不经风。”

    古尔纳斯小声问田笙鸥道：“他是谁啊？”

    田笙鸥前后脚站着摆出一个防御模式，“愚人众执行官，就是把我困在梦境里的罪魁祸首，也是利用你的无意识世界破坏世界秩序的邪恶帮凶。”

    达达利亚听见田笙鸥的话挑了挑眉，“外来者，我觉得你对我们有很大的误解，我们并不是一群惹是生非的闲人，相反，真正的未来将由我们亲手筑造。不过……无所谓，我想你应该见不到那伟大时刻的降临了……”

    这时，村民拿着各自的工具蜂拥而至，将二人团团围住。

    达达利亚无奈道：“大家都听到了吧，有人想要破坏我们美妙完整的村庄，是时候给他们一点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