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晚间,叶予初在楼上就听见楼下的吵闹声,她跟熊玲玲面面相觑,一起走下楼。

    就见人已走光的一楼客厅里,地上、桌上还有许多没有清理干净的瓜子坚果壳、糖果壳。

    沙发上没什么人坐着,许家一家三口和许奶奶、许大伯一家对峙着,许世杰抽着烟,苦大仇深地靠坐在一旁的餐椅上面。

    许妈妈怒气冲冲地瞪视着许奶奶,尤其是许大伯和她的妻子。

    许大伯无奈道,“弟妹,这个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妈做这事是过了,我替她跟你道歉,我们绝没有这么意思。再怎么着,世杰也是我的亲弟弟,雯雯是我的亲侄女,我不会想着要害他们。”

    “就这还不会害他们?最毒不过是亲人,我娘家我帮扶一下,给点东西,你们隔三差五地说三道四,怎么,想着害死自己的亲侄女,倒是无辜的很了?”许妈妈说到后面,声音尖利起来,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

    “我真的没这样想过。”许大伯弱弱道。

    “你不用这样逼你大哥,都是我自己做的,是我的主意,但我不承认这是要害雯雯,人家大师说了,这只是让人虚弱的符咒,绝不会害性命的。”许奶奶一把挡在大儿子身前,理直气壮道。

    “让人虚弱?身体不好的话就能让我们把财产交给你的宝贝孙子了是吧?我今天把话晾在这里,就算我雯雯有什么不好,我宁愿把财产全部捐出去,也不会给你这个宝贝孙子一分一毫!”

    “你说不给就不给啊,这是我家世杰挣的钱,怎么分配他说了算,叫我说,干脆让他把婚离了算了,现在我儿子这么有钱了,还怕找不到女人生孩子。不过,不管怎样,你都不能不管你坤坤啊,这可是我们许家的长孙。”许奶奶接口道,她早就看不顺眼这个媳妇了,只是之前上医院,人家医生说了是儿子的问题生不了孩子,家里又穷,她就忍下来了,现在家里有的是钱,她怕什么。

    她看听说了,现在技术很发达,只要给钱,那个试管婴儿都能做出来,不过是她看在这女人这么多年没有离弃自己二儿子,加上坤坤这孩子聪明伶俐,完全可以继承家里的产业,她就轻轻地放过她了。

    许奶奶越想越觉得自己宽宏大度,现在哪个有钱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私生子女一堆,她儿子洁身自好,作为他的妻子难道不该都替他着想?难道要让他百年后无人送终?

    许奶奶想着既然说出来了,就把自己这几年积压的气一股脑地都吐出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道,“叫我说就是你这毒妇,光想着自己,不叫世杰生娃,完全是耽误了他,雯雯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用,百年之后,她是能上山呢?还是能给你们祭拜,你们就不怕以后成了孤魂野鬼,连个烧纸的都没有?我们世杰也就是心软,留着你们娘俩,好吃好喝的供着,就连这以后的事也让你们安排着。可我作为老娘的,我不能看着他这么可怜啊,我得给他找个儿子,以后养老送终。”

    许老太太在昏暗的灯光下,瞥见了楼梯处的三人,孙女眼泪汪汪地被另外两个女孩揽在怀里,看到叶予初的时候也只有一瞬间的停滞,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梗着脖子道,“雯雯,你自己说说,你爸爸对你好不好?这么多年把你捧在手掌心的,你忍心他绝后,以后连烧纸的人都没有?你看看你自己,你也不愿意受家业拖累吧?好好的拍你的照多轻松啊,女孩家家的何必受累。”

    许妈妈见老太婆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女儿,怒极反笑,她知道跟着老太讲不通,乡下的重男轻女哪里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即便是城里人,思想上接受女孩跟男孩是平等的,又有几个是能够真正高兴地接纳只有女儿的?

    她转身对着自己丈夫平静道,“许世杰,你怎么想的?你要是觉得我碍了你们的眼,我立刻收拾东西滚蛋,但你要把雯雯给我。”

    许世杰沉沉地吐出一口烟气,无奈道,“燕子,不如我们再去试试,或者直接去米国。如果还是不行,就再说。”

    就再说,说什么?说过继许坤?还是说换个女人给他生?许妈妈一下子心如坠入了冰窖一般,她不是怪自己丈夫想要要儿子的心,乡下男人都这样,可现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没有给她只言片语的安慰,也没有任何反驳他母亲的话。

    去试试的话在后面没人的时候,他们再说,她都可以接受,可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女儿也在的场合,不啻于给了她和女儿一个响亮的巴掌。

    叶予初感到好友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双手冰冷得不像是真人。

    她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嘴唇仿佛失去了张开的力气,一股强烈的自责感愧疚感袭击了她,如果她当初没有让好友家富裕起来,其实许雯会是三个好友里最幸福的那个。家境一般,但父母全心为她打算,哪怕内里藏着永远不为人知的遗憾。

    人们总期盼着家财万贯,穿金戴银,可多少人的性情、家庭、幸福是毁在了这上面?

    后来怎么收尾的,叶予初也不知道,只知道,好友僵硬得可怕的身体,冷得渗人的表情,只知道一天热闹之后的,房间如同狂风过境,一切都支离破碎,无人问津。地上一片的碎玻璃,仿佛人们那看不到的心脏。

    叶予初想把许雯带回家去,但许雯拒绝了,她惨白着嘴唇道,“小初,玲玲,你们先回去吧,我没事,我也不能有事,你不知道,我妈有多在乎我爸爸,那份在乎几乎超过了我。”

    没说出来的话是,所以,当这份伤害来自丈夫的时候,那痛苦也许会是毁天灭地的。

    叶予初牵着熊玲玲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熊玲玲担心地捏了捏叶予初的手,扶着她往回走。

    路上,月光凄清,冷月照着这安静的小山村,偶有几声狗的吠叫,田野里,草丛里,几许昆虫的鸣叫声做着点缀,叶予初心里的那些呐喊变得越发澄明。

    她梦呓般地自问:“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雯雯家其实挺幸福的,大财其实需要更大的胸襟和厚德才能承受住,很多人一夜暴富,也短短时间赤贫,甚至家破人亡。或者我不该想着雯雯是独生女会更幸福,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帮她要个弟弟。她现在的痛苦都怪我,是我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

    熊玲玲见好友仿佛陷入了泥淖一般,着了魔一样的怪责自己,高声喝道,“叶予初!人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雯雯家的现状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你只是递了一根橄榄枝,要不要是他们自己定的,你并不能决定他们的选择,你也不必去承担他们选择的后果。”

    “真的吗?”叶予初凄然一笑,“可如果我没有递出那根橄榄枝,他们一家还会跟从前一样和睦幸福,是我们都羡慕的幸福啊。”

    叶予初对此难以释怀,从另一时空到这一时空,她最羡慕的人就是她的这个朋友,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父母都当做宝贝一般,许世杰有点本事,木匠活总做得比别人好,从来不缺活,家里生活条件也许比不上城里很多人。可在乡下也是顶顶好的了,最主要的是,父母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守着她。

    这份羡慕让她到了这个时空后,也不忍破坏,甚至添柴加火,希望能够更加美满,这也是她并没有想办法帮助许世杰调理身体的最主要原因。

    她并不觉得家里富裕后,有个弟弟,能让好友更加幸福。

    她自己有个哥哥,说实话,的确是多一个人关心你,照顾你,但每每当父母更倾向于哥哥,更在乎哥哥的现在未来,甚至,妹妹也因为身体原因得到更多的关注,而自己在父母眼中,就是一个只想着教好后,嫁人就完事的一个可以忽略的存在,她就感受不到任何拥有兄弟姐妹的快乐。

    曾经在贴吧里看到有独生子女抱怨从小孤独,长大后父母老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承担,叶予初就想,她不怕这样的孤独,也不怕去承担。只怕有哥哥有姐姐也孤独,有哥哥有姐姐,承担了也被忽略掉的失落。

    就为了这份私心,她空间里那么多药物,总能慢慢改善许世杰的身体的,她却从来没想过给他。

    “小初,你别想太多,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但以后怎么办,我们作为雯雯的姐妹,是可以帮她的呀。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够帮她好好地过这一关。”熊玲玲紧紧地捏着叶予初的手,生怕她被愧疚感围困,她知道这种情绪的可怕,不拉她出来,好友也许会一蹶不振。

    在很多人眼里,叶予初仿佛是个完美的、厉害的人,没人真当她不过才十几岁,还是个女孩子,从她表现出来自己能力的那一天开始,她的父母家人都将她奉在神坛上坐着,敬着。没人看到她完美表象下的怯懦、自私和其他一切人性的东西。

    许是从小在阴郁的环境里呆着,见惯了那些人性的阴暗面,加上走上文学的道路之后,总是喜欢观察这个世界,包括生活其中的人。

    她总能看到表象之下的一些真实,也往往能够直指人心,一针见血,只是被打压惯了,她不习惯于暴露自己,极少去表达自己的犀利,总用温和来包裹自己,她知道,刚过易折,柔弱胜刚强,这世界不喜欢过硬的事物,你跟它比硬,不就是在伤害自己吗?

    这一晚,叶予初仿佛回到了另一时空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不起眼,头脑笨拙,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芸芸众生里最平凡的那一个,没有太多选择,因为看不见那么多道路,也没有那么多的才华,粗陋的活着。

    这是她最不愿回首的样子。

    她在这个时空里,把自己心底的螺丝揪得紧紧的,像上了发条的闹钟,拼命填塞自己,往里面装了一杯又一杯的才华,可那深井太深了,仍旧听不到叮当响,她每天活在对自己的不满中,拼命地找补,大脑这个骗子这个时候特别好用,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你这样很好,充实了自己,你更加厉害了,这可比很多不学无术、挥霍人生的富二代,随心所欲、毫无廉耻的艺术家,或者自恃才华、曲高和寡的才子佳人强多了。

    你看,你永不满足的样子多么高贵,多么迷人,多么值得赞赏!

    但这样的结果就是谁也不知道这根绷得死紧的弦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住,进而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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