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空间快速清洗一番，就坐到电脑桌前，开始打字。

    其他的事情她都先放在一边，专心地写《王秀英的一生》。

    从未出生时的期待是男孩，都生下来后的失望，然后是母亲因此被怠慢，勉强能在母亲的维护、师长的劝说下上学读书，在母亲的期待下努力读书，终于读出了个样子，有了好点职业，本以为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可没想到，为了生孩子，又成了母亲的翻版，回去家庭孩子轮轴转。

    渐渐的，王秀英越来越没有自我，从丈夫手中拿钱的悲哀，孩子渐渐长大，不理解母亲为何留在家里不工作，其实年纪大了的王秀英，再想找个好点的工作，基本不可能。

    丈夫也从过去的心生喜欢，到现在的嫌弃满满，王秀英为了家庭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最后在丈夫眼中却成了没价值的人。

    终于，某天，丈夫出轨了一个事业好，会打扮的女人，不等她发现，就被丈夫计谋净身出户。

    丈夫借口买房假离婚，最后成了真离婚。

    她想带走孩子，可孩子不愿跟着无法生计的母亲，她带着一身的疲惫走出这个住了二十年的家。

    这时，娘家哥哥儿女双全，父母帮他们带孩子住在一起，一百多平的房子早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那个母亲说永远有她一个位置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侄子的房间。她尴尬地在家里住了两天，还是以家里住不下为由，最后在嫂子的抱怨下狼狈离开。

    站在曾经读过书的小学门前，她泪如雨下，楼上是她家，却也早已不是她的家。

    拿着仅有的几千块她只能先住几天小宾馆，等找到住的地方再搬家，另外，找工作也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她无数次地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意气风发，怎么也不明白为何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住处很快找到，可工作却一筹莫展，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年纪又大的她只有宾馆厨房和保洁阿姨能够收容她，但她生娃之后就严重的腰肌劳损，做不得太重太久的体力活。

    最后只能找了个派单员的活，一个小时八块钱，日结。

    虽然顶着烈日，笑着派单，累得汗流浃背，可想到就要到手的几十块钱，起码心里有点底，不至于再伸手要钱。

    想起丈夫最后的嘴脸，那句要饭的终究让她心里种了刺，她这后半生再不想找任何人“要饭，”哪怕每天咸菜萝卜的吃，她也要靠自己活下去。

    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并不容易，尤其是女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恐惧，她长得也过得去，身边难免会有一些寡居男人觊觎。虽没有过分的举动，可偶尔的一两句调笑也足够她受的了。

    离婚的事情终究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最可笑的是，家里没人站在她这边，都在指责她没当好妻子，没做好母亲，才被人撵出来，是啊，他们的工作都要靠丈夫，他们怎么敢有抱怨。

    母亲上门来，她高兴地拿出超市打折买的水果，削皮切成几瓣，放着给她吃。母亲却神色难过地让她赶紧找人再嫁，说是她自己再不找，她的父亲和哥哥，就会给她介绍，那就不妙了。

    她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样的话，不过是再卖她一回，只要是个男的，出的价高，就能娶走她。

    当初能够嫁给丈夫，一个是丈夫家条件不错，另一个就是母亲第一次硬气地坚持。

    可人到老年，母亲可以违逆父亲，却终归不能跟儿子闹得太僵，尤其是她这个女儿如今一无是处。

    她理解母亲，可她真的不想再结婚了，丈夫伤透了她，而孩子寒了她的心，她就想这样孤独终老，活一天是一天，能孝顺一天是一天。

    母亲见劝说不动，只能叹着气离开。

    王秀英如今的每一天都忐忐忑忑，工作不定，住房不定，谁也不知道明天她会在哪里。

    每每夜里，她都难以入睡，即便身体很疲劳。

    这种疲劳还不是最难受的，心里的痛苦无法言说才最叫人抑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勤勤恳恳做人，努力照顾家庭，到底哪里错了，如果说是她不工作，可不工作那也是丈夫和父亲让她这样做的，当初他们都是觉得她为了家庭牺牲自己事业是对家庭的贡献。

    丈夫更是承诺以后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孩子，孩子，她如珠如宝地呵护大，哪怕被伤了心，也还爱着他们，想着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念，这种滋味实在叫人心痛。

    围着家庭转了二十年，突然失去所有，她都不知道可以怎么活，现在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王秀英白天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她长得不错，打扮一下，还是可以去干销售的，每天忙着捡衣服，摆衣服，熨烫衣服，这些都是她的拿手技能，做得出色，让店长很看好。

    加上她跟顾客沟通有耐心，成交率高，在服装店里干得不错。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天生遭人厌，走到哪里都有人针对，在这里比较资深的另一个营业员总是喝令她做事，对她很不耐烦，各种膈应人，找到机会就打小报告，让她连白天工作的时间都变得难熬。

    但毕竟在这家店刚干得有点起色，提成也高了一点，她只能忍着。

    这城市偌大，她却犹如一抹游魂，无处安身。

    就这，父亲也不愿放过她，很快给她找了个再婚对象，对方是个残疾人，腿瘸了，有家暴历史，前妻就是因为这个跟他离婚的。但这种种不好都敌不过十万彩礼钱的诱惑，父亲一口答应下来。

    哥哥也不再是小时候她被人欺负就护在她前面的那个人，现在的他人到中年，工作平平，还跟父母挤在一套房子里。妻子总为此跟他闹，如果拿到这十万，他们完全可以首付一套房子，搬出去，反正孩子都大了，也不需要老人帮忙带了。

    看着义正言辞的父亲，和躲闪她目光的哥哥，以及哭哭啼啼的母亲，她木然地闭了闭眼，答应了下来，她生下来就不受期待，活到如今，什么也没有，既然能够成全父亲和哥哥，不如索性就成全了吧。

    男人着急找个老婆回去洗衣做饭，婚礼没举办，都是二婚，没必要费钱，打了结婚证，就直接搬了过去。

    她木然地看着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破破旧旧，家具也有些年头，有一种逃离的冲动，最终被身后推搡的新丈夫推了进去。

    “你还好吗？”一天，她送继女去上学，路过曾经读过的初中，有一面墙上，还留着她给自己的这句话，那天是怎么了？对，她父亲想让她辍学出去打工，说家里缺钱，她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花那么多钱浪费。她泪眼婆娑地来到学校围墙外，用笔写了这么一行字。

    新丈夫平时脾气暴躁，她尽量躲着，好在没有打过人，她以为这就算是最好的情况了。

    不想，某天他跟朋友喝完酒回来，就开始找她麻烦，动起手来，她的脸肿了，继女躲在一边幸灾乐祸，她讨厌自己，王秀英才得出这个结论。

    这么多天，看着继女不排斥自己做的饭，不曾顶撞，也不曾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以为自己已经被接纳，没想到还是一样的命运。

    “好累！”王秀英眼前浮现往事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小时候唯一一次去游乐场的场景，父亲肩头是她，妈妈牵着哥哥。

    “啊！”继女的尖叫声仿佛将她胸中堵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笑望着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蓝啊，最后一次看天，还是不蓝，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王秀英，四十出头的年纪，终于在那一跃里找到了久违的轻松。如果能有遗言，她也许想说：请不要让我再来一次。

    打下最后的几行字，叶予初心里沉重如山，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不喜欢写悲剧，就是因为这太考验人的定力了，每次写悲伤的情节，她都能好几天心里不舒服，她的共情能力太强了。

    这也是她不愿意跟太多人接触的原因，接触得多，信息多且杂，情绪也复杂多变，实在让她的脑容量处理不过来。

    回忆一番《王秀英的一生》，叶予初觉得还差一些情节，比如被上司骚扰，拖欠工资，五险一金交最低，还有她丈夫出轨的一些细节，和她在家里如何伺候整家人，如何帮助哥哥嫂子，以及跟邻居，孩子同学家长的一些交往情况，这些都可以加入进去，让这本书的内容更加平实，更加像真实的生活。

    但这方面她经验不多，说实话，在另一时空也是，她的生活阅历比较窄，知道的也少，每每写出来的作品，就带着自己的假想，可能跟生活不那么贴近。

    “小初，你怎么眼睛红红的？还有眼泪。”许雯自己摸进来，就见叶予初在擦鼻子，马上担心道。

    “没什么就是写到悲伤的地方，忍不住掉眼泪。”叶予初用力地醒了下鼻子，嗓子沙哑道。

    许雯啧啧道，“那可太可怕了，之前就听玲玲说你这篇小说写得特别可怕，叫人眼泪不住地掉，我决定这本小说我拒绝看。”

    “不看你会后悔哦。”

    许雯不相信道，“怎么可能，我最不喜欢催泪的东西了，我才不要看。”

    “看了，你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有多幸福！”

    “不看我也知道啊，谁叫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叶予初笑骂道，“瞧你这欠抽的样子，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最好！”

    许雯这丫头最让人羡慕的就是这点了吧，两人恨不能将所有能够得着的东西都给女儿摘过来，送给她。这种唯一性叫人实在是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她想如果可以，她未来只想要一个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她都觉得很好。她想把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唯一送给这个孩子，她在别人那里不是唯一的，不要紧，但她会将自己的所有唯一性都给这个孩子。

    也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通病吧，自己得不到的就拼了命地想要让自己的下一代得到，自己给他之后，就感觉满足了自己曾经得不到的缺憾。

    “看！这是我爸去香港出差给我带的，漂亮吧？”粉色的卡通手表，小女孩戴着的确好看。

    叶予初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