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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何求

    谢枝走到赤梅子街的时候,还觉得怨怼、委屈等等在胸腔里四处冲撞着,叫她憋着一口气上不来。

    她虽然一直对博叔心怀警惕之心,但也曾真的因为他的关切而感到温暖过……

    但她现在终于明白,博叔他们,还有信王妃,甚至是自己的老师,对于自己一切的好,都只是对自己祖父的投射罢了。

    他们只是因为自己是祖父的血脉,所以才会护佑着自己。甚至,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又可以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推出去,嫁给一个全然素不相识的人,而不顾虑自己今后该如何生活。

    从始至终,这个名叫“谢枝”的人,都未曾真正得到过别人一星半点的关爱……不,或许,或许还有大公子。

    可是偏偏,李相可能是当年陷害祖父的罪魁祸首。她早该想明白的,老师对李家毫不遮掩的厌恶,信王妃嘱咐自己千万不可将此事透露给承玉知晓……一桩桩一件件,自己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任由他们敷衍过去。可现在有心回想,他们大概早就把李相视为最有嫌疑的人,只是在自己面前欲盖弥彰。

    若当真如此,自己该如何面对大公子?

    她自入京后遇到的一切,都是一个又包裹着另一个的谎言。

    谢枝觉着自己身上像是被人拴了块沉重的石头,拖着她一直往又深又暗又冷的水底沉下去……

    “诶,少夫人?”

    谢枝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等又听到了两三声,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逡巡了一圈,才看到梁元岁站在一家铺子前,正看着自己。

    只见他头戴玉冠,身着长袍,手执折扇,足蹬革靴,看来神清气爽。

    谢枝犹豫了一下,她现在并无闲心与人周旋,但若掉头就走更是不可,于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才走过去,若无其事道:“少东家,真巧,你怎么在此处?”

    梁元岁一边将她引到店内坐下,唤人沏来茶水,一边言明:“此处乃家中产业,我正是来此查账,不知少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可有我能帮衬的地方?之前朱成碧那盒子……多谢少夫人处置,程家的案子平息后我等了许久,见无其他风声,便也知道少夫人料理妥当,替我化解了一难。只是我怕叨扰了你,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登门拜谢。”

    谢枝心道果然,她就知道梁元岁这种看似中正平和实则藏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人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叫住自己。于是她说道:“少东家放心,此事过去了便已是过去了,不会再有人追究到你头上。至于那盒子……我也早就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不必挂心。至于我今日嘛,只是来街上随便走走,看看物价几何罢了。”

    “哦?”梁元岁像是来了兴趣,“少夫人也关心京中物价?”

    “我如今主持相府内务,自然该多关心些,不然岂不是容易被人欺上瞒下?”谢枝微微笑道。

    梁元岁一展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露出的一对眼睛流露出思索的神色,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枝倒也不急,慢悠悠地喝了口刚奉上的热茶,熨平了些方才因心绪激荡而搅得难受的五脏六腑。

    “那少夫人眼下可有觉得不妥之处?”梁元岁试探着说道。

    自己虽来了此处,但一直在想着边饷案的事,根本还无心做旁的事。谢枝无奈想道,但嘴上却说:“我方才只是随便逛了逛,还未开始打问。”

    梁元岁眨了眨眼,面带犹豫,眼神闪烁,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我想着这事本轮不到我多嘴,不过……少夫人迟早也会知道。”

    “何事?”这回谢枝倒真有些好奇了。

    梁元岁微微倾过身子,把声音压低了:“近段时日,京中盐价颇不寻常,高者达每斤三百文钱。”

    谢枝被这数字惊得手一抖,险些把捧着的茶盏给摔了出去。据她所知,京中盐价低时三四十文,高时也不过七八十文,这骤然翻了数倍,未免也太过荒唐了。

    梁元岁继续说道:“这京中的盐价还不算高的。我听说在邠县,本来就有许多盐场,产盐极多,但地界狭窄,少人买盐,但盐商还必须给朝廷交钱,以至于盐价已经飙到了每斤七百文。邠县百姓宁可不买盐不吃盐,甚而不少人因此有了全身体肿之症。”

    “七百文?”谢枝问,“最近到底出了何事,致使盐价竟如此异常?”

    梁元岁像是觉得十分闷热,摇扇子的手用力了几分,然后说道:“少夫人可能有所不知,数月前李相曾提出改革盐政,以充盈国库,也就是要将贩盐的权利交给私商。”

    谢枝之前虽不了解此事,不过听梁元岁这么一提就明白过来了:“我知道了,这是将采盐的成本交由私商承担,自己又可从私商手中收取盐税,确实是一个开源节流的法子。不过私商以利为重,将贩盐的权利全然交由他们,难免会失序。”

    梁元岁有些惊讶她如此一针见血,不由坐正了些身子:“少夫人真是聪慧,盐价的风波确实因此而起。”

    谢枝又觉得奇怪了:“可是少东家为何要同我说这些?看来少东家并没有在此事中分一杯羹了?”

    梁元岁听闻此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以扇掩唇,道:“此事刚推行时,我确实有意投些钱进去,不过当时家父拦下了我,告诉我,越是赚钱的买卖,往往越是要人的命。”

    谢枝道:“令尊真是心思通透,目光长远。”

    梁元岁倒大方地笑纳了她的赞誉,又答了她头一个问题:“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着若任由此事发展下去,恐怕会生变。只是我从前也对少夫人说过,我在朝中并没有交好之人。若是少夫人能将此事转达于李相,早做防备,再稍微提一提某的名字……我当感激不尽。”

    谢枝总算弄清楚他绕了这么一个大弯是要说些什么了,原来只是想要借自己和李相攀上关系。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若贸贸然同父亲提起这些,恐怕他会不快。”谢枝话锋一转,“不过若能遇着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同他好好说说。”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不是拒绝,亦非应允。梁元岁愈发觉得这位少夫人心思似是有些高深,又忌惮她如今背后的靠山,虽有些不快她的敷衍,但脸上仍旧笑意盈盈:“那便多谢少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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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申!老申!”

    季鱼书急匆匆地从落霞山赶回城内后,就拐进了离启圣院街不远的一处偏僻的二进院,便放开了嗓子喊起来。

    他绕过垂花门,便见宽敞的院落里横着一条长凳,博叔大马金刀地坐着,腿上横着一柄长枪,他一手握着枪头,一手拈了块半湿的软布细心擦拭着,像照顾一个尚不能自理的孩子。

    季鱼书看他充耳不闻,默不作声地坐到了长凳的另外一头,看了半天,忍不住又开口:“你这枪都擦了几十年了,我看都被你磨小了好几圈了,到底有什么意思?”

    博叔听了并不生气。他向来是个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的人,就比如季鱼书喊了他几十年的“老申”,他也从来没想着纠正过。

    “大小姐全都知道了。”

    只听得“哗啦”一声清脆的水声——博叔把软布扔到了装水的木桶里——平静的夜色四溅,像破开了一个口子。

    “你告诉她的?”

    这口吻听来仍旧四平八稳,但季鱼书依着自己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动怒了,不由气短几分:“我哪敢呢。是大小姐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要再瞒着她,怕是要适得其反了。”

    “你全说出去了?”

    “哪能呢。我要全说了,别说主上饶不了我的性命,大小姐非得当场发疯不可……”

    博叔终于忍无可忍:“你说话能不能带个把门的?”

    季鱼书又蔫儿了几分:“唉,我到底还是骗了她的。你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起码老孙那事儿我还是骗过去了。”

    博叔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这事儿开了头,就没那么好过去。我们之前都看错了大小姐,其实她性子和都督很像。”

    外柔内刚。

    宁可玉碎,不能瓦全。

    “唉,那我倒宁可她真是个软弱胆小的性子。”季鱼书像也陷入了苦恼,静了好一会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老申,我问你件事儿。”

    “你说。”

    “如果……只是如果,有一天主上和大小姐成了对立的两方,你要选谁?”

    博叔眯了眯眼,他下意识敏锐地打量了下四周和院墙之上,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黑和摇摇晃晃的树影。于是他说:“我们是因为都督的命令才跟在主上身边。”

    话已至此,理已分明。

    季鱼书吐出一口气,道:“好,那这事咱们说好,先不跟主上说。我跟你通这个气儿,是因为你日后见到大小姐的时候还不少,到时候千万别说漏了嘴。尤其是老孙,咱们就权当没这个人存在。”

    博叔定定地看了他会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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