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搽粉墨

    入了夜的皇宫更显得寂静,幢幢殿宇如同蛰伏于黑暗中的巨兽,发出无声却悍然的吐息。落了一个白天的雨已停了,沉甸甸的雨珠压低了花树草叶,叫春日里本该生机勃发的它们看起来格外的低眉顺眼。屋瓦和檐下的宫灯还在寂寞地淌着水。宫砖上仍旧湿漉漉的,被月光一照,像结了一层霜。

    提灯的守夜宫人如履薄冰般各司其职,眼观鼻鼻观心,未敢像平日般偶尔偷个闲。今日惊变犹在眼前,谁也不想给自己惹上祸事。李渡被下了狱,可宫里皇后和太后仍是安然无恙地住着,陛下并未做出任何处置呢……

    这时的永寿宫,已同往日一般熄了烛火,但却有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小心谨慎地穿过重重殿门,正要走出宫外。

    恰当此时,暗中忽地点起一团火光,吓得那身影猛然止步,甚至倒退了几步,整个后背贴到了冰冷坚硬的宫柱上,才不至于使得自己软倒下去。

    只见火光越来越盛,这才看清领头的竟是押班宋宣。他朝手下宫人点了点下颌,他们便如游鱼般散开去点灯,随后整座外殿都亮如白昼。

    那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得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真如惧怕光亮的鬼魅一般。指缝间,她看到暗里走来一行人。

    烛火剥落了他们身上的夜色,竟是皇帝和十来个朱衣紫袍的贵人。

    她彻底瘫坐在了地上,表情空洞。

    “陛下,诸位学士,”宋宣勾着脖子,恭恭敬敬道,“此女子并非宫中人。不过,奴才倒也识得她。”

    宋宣阴柔的声音飘散在冷冷的夜里:“她正是永寿宫曾经的宫人,如今信王府世子殿下的侍妾——素红。说来,这还是当初太后娘娘指的姻缘呢。”

    几位学士面面相觑——今日京内闹得天翻地覆,陛下不仅雷厉风行地镇压了李渡一党,甚至还不惜将素日埋首经卷的他们召来,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何事。唯有裴牧居虽面沉如水,但又仿佛已预见了什么。

    皇帝微微垂目,看不出悲喜。他身上仍旧披着那件氅衣,被夜风吹得猎猎,像只快要疾飞而去的猎鹰。

    宋宣看了眼皇帝,嘴角隐约噙起笑来,不疾不徐地走到瑟瑟发抖的素红面前,伸出手:“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我吧。”

    见素红只是一味发抖,惊恐地睁着那双瞳孔都在震颤的眼,宋宣似乎笑得双眼更弯了,手伸得更近:“事已至此,若你肯乖乖听话,或许还能博得陛下一丝怜惜。”

    两行泪从素红的眼眶里滑落,她双手剧震,捧出一个木匣子来,立时便被宋宣夺去,吓得她将手缩回胸前。

    “陛下,”宋宣没有逗留一息,便疾步走到皇帝面前,呈上那木匣,道,“请陛下御览。”

    皇帝的指尖从匣身上划过,像是犹豫,很快便攥起来,转身面向身后诸人:“各位学士,都是名满天下的鸿儒,在朝中更是德高望重。今日请几位先生们来,便是想请你们做个见证。”

    “太后深更半夜私召外人入宫,其人又形迹可疑,意图偷挟宫中之物出宫。”皇帝缓缓启开那匣子,露出里头的真容来,“请先生们仔细瞧瞧,这究竟是何物。”

    不知是不是风大了,诸学士打量皇帝神色,忽觉周身发冷,却又莫敢不从,各自小心上前几步。崇文馆学士周衔云年岁最大,资历最深,此刻自知不可推脱,便主动取出匣中唯一的物什——一枚印信。

    周衔云上了年纪,一双眼睛在经卷里熬坏了,于是将印信凑近了看,好半晌后,忽而脸色大变。

    他干瘪的手指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始终置身事外的裴牧居,然后稳下心绪,巍巍地将那印信呈到皇帝眼下,低下脸,道:“回禀陛下,这印信上写着二字——沛之。”

    谢有乔,字沛之。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俄而心神俱震。这深夜突来永寿宫,怎的竟与谢有乔又扯上了干系?

    裴牧居略略挺直了脊背,脸上有一丝凝重,但似乎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皇帝将那方印信握回手中,手指轻轻摩挲了会儿,而后侧过脸,问:“这是从何而来的?”

    素红虽被吓得魂飞天外,但总算并未痴傻,听出皇帝问的是自己,忙手脚并用地爬行过去,泪水糊了满脸,泣不成声道:“回陛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今日午后,太后娘娘遣人带奴婢入宫,然后将这匣子交给了奴婢,让奴婢放到信王的书房中!太后懿旨,奴婢实在不敢拒绝啊!”

    听到此,皇帝已不在意她要如何为自己辩驳,只是随意示意宋宣先将人押下去,便回头看向几位学士,眉眼平淡,但说出来的话总显得有几分为难:“太后贵为国母,于朕更有养育之恩,但如今又牵扯到谢有乔和信王,恐怕和当年的边饷案有关……”

    周衔云等人虽专攻经学,无心朝事,但到底也为官数十年,如何不理解皇帝急召他们而来,看上这一出戏的用意?太后虽出身李家,但终究还是太后;皇帝虽非亲生,但母子名分是脱不开的。

    有些话,按照祖宗礼制,皇帝自己是不能说的,但皇帝想做的事,是一定要做的,那来铺这条路的,就只能是他们了。

    于是周衔云道:“陛下,李家有谋反之心,不可不防。如今将此印信偷藏到信王府,似乎更有栽赃之嫌。太后身为国母,一旦为祸,则贻害更甚。臣以为,不若先将其禁于宫内。等李家的案子一有了断,再来处置不迟。”

    “正是,正是。”其他几位学士纷纷附和道。

    皇帝眉毛弯了弯,却没有说话。他本就生得高眉深目,此刻背光站着,一双眼瞳更显得黑沉沉的。

    周衔云想了想,又道:“皇后同样出身李家,理应一视同仁。”

    皇帝这才开口:“周学士所言甚是,朕虽于心不忍,但也不能偏颇徇私,眼下也只好如此料理了。”

    说罢,他言语间听来虽十分遗憾,但又雷厉风行且有条不紊地安排候在一旁的宋宣,如何将永寿宫和明粹宫暂时封宫,如何安排殿前司的人替换原先守卫等等事宜。

    周衔云暗中与其他同僚交换了几个眼神,一时都觉冷汗涔涔。陛下显然早有决断,他们不过是被安排来配合着唱大戏,可陛下又没有要在他们面前遮掩的意思。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是陛下掌权要立的威……

    皇帝吩咐完没多久,一内侍急匆匆迈着碎步赶来,在他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皇帝长目微敛,但在几位学士面前倒是不露声色:“今日辛苦诸位先生了。眼下更深露重,朕已安排了人送你们出宫。”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赶紧谢恩退下了。

    但皇帝却叫一直未发一言的裴牧居留了下来,一行人又往垂拱殿而去。他早先便命王辅安守在殿中,为的就是等候今晚要来的客人——

    君厌疾。

    “厌疾,”踏进垂拱殿,皇帝褪去了身上阴戾的皮囊,换上了一张热切的面孔,迎向殿中那个一身玄甲的身影,“朕已得知京畿四支禁军缴械的消息,朕果然没有信错人。”

    君厌疾原本要一丝不苟地行完跪礼,却被皇帝强硬地拉了起来,拍了拍肩膀:“你我兄弟,何需这些繁文缛节?”

    君厌疾默了片刻,让了让身形,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申屠博和庾逢山,道:“臣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多亏路上碰到了陛下派来的帮手。而且,而且其实龙骧军之所以……”

    皇帝突兀地截断了他的话头,道:“厌疾,只是方才有一桩事,朕需先跟你通通气。不知你可听说你父亲与李渡合谋陷害谢有乔私吞军饷一事?”

    殿中气氛一时诡异起来。就连今夜一直恹恹的裴牧居都皱起了眉头,抬起了叠叠褶痕的眼皮。

    君厌疾脸上茫然和震惊交替,一时血色尽失,僵立了片刻,才愣愣地又跪了下去,语不成句:“陛下,臣,臣代父亲……”

    皇帝眯起一个笑来,又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先莫急。还好方才朕抓到了太后派到王府中的卧底,就是当初指给你的那个侍妾素红。皇叔恐怕也是当初受了李渡迷惑,并非主谋。这次平反,你又立下大功,无论如何,朕都会保下皇叔的命的。”

    “多谢陛下深恩。”君厌疾的脸色仍旧白惨惨的,“父亲年事已高,若能无病无痛了此余生,已是幸事,臣必百死以报君恩。”

    “厌疾你实在言重。至于那个素红,朕知道当时这桩姻缘就不属你的意。”皇帝体贴道,“等眼下诸事平息,朕定会为你指一位品貌皆佳的名门贵女为妻,好成就一段佳话。”

    “陛下,”君厌疾看起来镇定,口吻间却难掩慌乱仓促,“臣暂时无心婚娶之事……”

    皇帝晦暗不明地盯了他一眼,又和煦道:“是是,倒是朕疏忽了,这样的事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心意。话说回来,你父亲的事,万勿放在心上,你可是朕的左膀右臂。等边饷案彻底水落石出,朕就会让你继承王位,同时将禁军交到你手下。”

    “臣……”君厌疾犹豫了一下,“臣多谢陛下。只是有件事,臣需向陛下禀报,今日龙骧军……”

    “陛下。”这时候,裴牧居忽然开口,还特意拔高了几个声量,看殿中几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才继续说道,“陛下,如今要紧的事都已料理完毕,此刻已是更深露重,您龙体要紧,还是先安歇才是。”

    皇帝眨了眨眼,道:“太傅这么一说,朕倒还真有几分乏了。诸位爱卿就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议不迟。”

    君厌疾抿了抿唇,终究罢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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