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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成玦

    骊秋在边上急得开口:“夫人,少夫人什么都不知道,这怎么能怪她呢?”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余婆婆掀动嘴皮子,“往日这样的事都是我来做,可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可今日傍晚时分,少夫人非要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肩上,结果就弄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她撇了撇嘴,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李夫人果然厌弃地看着谢枝:“难道你还想着作这相府的主不成?”

    “母亲……”谢枝虽不知事情的首尾,却隐隐猜到了方才那个女人是谁,可是她没料到这个人居然让李夫人的态度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阿枝,”李承玉看着她,“你想要息事宁人,可有些人却一心只想你万劫不复。你若今日退了这一步,日后便步步都要退。万里平川能退,可万丈悬崖却万万不能。”

    谢枝望了他一眼,在这一望里,她的卑怯铸成的外壳仿佛风化成了粉末,幼时被叔伯父们责罚的记忆又萌出了芽,而彼时正如此刻。

    她思罢,正要开口,却发现李夫人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怔怔地望着自己身后,就连余婆婆的脸色也慌乱起来。

    谢枝心道不好,扭头一看,竟是平日都见不到面的李渡回府了。他一身郁蓝色圆领襴衫,身形如山岩峭直,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过来,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得人心里惴惴不安。他像是瞧不见正堂里的一片狼藉,迈过碎了一地的瓷器、栽倒的盆景,坐到了主位上。身边一直跟着他的一个中年男人小声斥了句边上的侍女没点眼力见儿,不一会儿便有人捧来一壶热茶。

    谢枝是认得这个人的,人都称他为冯管事,相府的外务都是由他一手料理,是李渡最信任最倚重的人之一。

    几个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看着李渡小心地吹开浮在水面的茶沫,细细地呷了一口,但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但正是这诡异的淡然反而叫人脊梁上窜起一股凉意。

    这时候,谢枝感到自己被人隔着衣袖捏了捏手,抬头便看到李承玉温和而鼓励的目光。

    她明了了他的意思,于是她深吸了口气,接着方才的思绪开口了:“母亲,你觉得我小肚鸡肠也好,小人之心也罢,我只是觉得自我入府以来,余婆婆便十分不喜我,所以我心中便对她抱有几分防备。”

    李夫人现下反而不说话了,只是不住拿眼偷觑着李渡。李渡却像是终于解了渴,把茶盏往手边一搁,便用他凛凛的目光看着谢枝。

    “今日我确实拒绝了余婆婆的好意,因为只有我自己一手包办,我才能放心不出差错。但是……眼下之事确实因我而起,我不会推诿卸责,该领的罚,我自会受。”谢枝莫名生出沛然的勇气来,“但若有人要借此大做文章,含沙射影,我却万万不能接受。”

    李承玉的嘴角浮起一个极浅的笑,像飘然而下的柳絮轻点的一圈涟漪似的。

    李渡终于开口了:“你与余婆婆之间无冤无仇,为何会觉得她厌恶你?”

    谢枝还是头一回直面当朝宰辅,忍不住有些发怯。她握了握自己发汗的手心,大着胆子迎上那对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从前为何厌恶,我不知;但前几日我点破了她假银票的事,所以她才会更加厌恶我。”

    “你胡说什么?!”余婆婆尖着嗓子反驳,眼角的皱纹像张开的蛛网一般,可她一发觉众人都看向了自己,便缩了缩肩,退回到李夫人身后的暗处。

    李渡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假银票?”

    “是。”谢枝坚定地点了点头,“上月账簿,我发现余婆婆夹在草流簿中的好几张凭证都是假银票。但是当时我不愿把事情闹大,所以只在她一人面前拆穿了她,没有告诉别人。”

    李渡笑了笑,像吹过一阵阴恻恻的风似的:“只在余婆婆面前提了,那便是没有人证了。余婆婆,你怎么说?”

    余婆婆镇定地上前几步施了个礼,斟酌着开口:“回老爷的话,少夫人实在是冤死老奴了。老奴只是个奴婢,少夫人却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老奴心中只有敬重,何来厌恶之说?少夫人自个儿心中揣测的罪名,偏要安在老奴头上,冤煞人也。

    “至于假银票一事,老奴自小服侍夫人长大,老奴为人如何,夫人再清楚不过,这种要杀头的大罪,纵是借老奴十个胆子也做不出来啊。”

    余婆婆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地响着,谢枝几乎要把自己的嘴角咬出血来了。她知道这几日的功夫,余婆婆肯定已经把证据都抹去了,自己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留下凭证才是……

    “是不是假银票,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谢枝愣愣地看向李渡,才发现他这句话又是在问自己了。

    “我本就识得各家票号的银票,这有什么难的?”

    谢枝困惑地反问。

    李渡捋平自己衣袖上压出的褶皱:“这倒是有意思了。”他朝立在自己身边的冯管事小声吩咐了几句。

    冯管事自始至终便没什么波澜,得了吩咐便下去办事了。李渡问谢枝:“若是将你双眼蒙起,你可还能分得出来?”

    谢枝没有半分犹豫便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李渡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余婆婆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转,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来。

    冯管事很快便回转了,他手中拿了一叠银票,一一摆在了桌上。

    李渡冲着那叠银票扬扬下巴:“那你便试试蒙着眼,辨辨这些银票吧。”

    “好。”

    谢枝知道他有心考验自己,若是自己能过了这一关,对余婆婆的指证便可信了几分。她从冯管事手中接过一块黑布,蒙上双眼,摸索着坐到桌前,接过冯管事递给她的第一张银票。

    “这张银票用纸较厚,可纹理却十分细腻,一指之内便有十数条纸纹,只有定州的纸坊能做出这样的纸来,这是顺泰票号的银票。”

    “这张……用的是普通的绵纸,不过这是两张对裱而成的,而且粘合的做工不大好,是同心昌的手艺。”

    “……”

    谢枝蒙着眼,露出的下颌平静得如一只泊在芦苇丛里的小舟,但她每次接过冯管事递过来的银票,只消细心摩挲几下,便能说出个原委来,正堂中众人的神色都复杂起来。

    冯管事递过去最后一张银票,也忍不住趁着这空隙打量一眼这位进门不久的少夫人。她身上仍旧带着一种未消的稚气,但又透着稳重和笃定,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与这些黄白之物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也不敢保证能像她这般蒙眼辨伪的功夫,每家大票号虽都有辨钞的师傅,但也都是在这行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他不得不以更为慎重的眼光来看待她。

    最后那张银票像只孱弱的蛾子在谢枝手里翻转了几回,她难得思索了片刻,然后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解开难题的发自真心的笑:“这张银票用纸极为寻常,不过上面却有一种特殊的底纹,是前朝的一首咏竹诗。这家票号比不上前面几家,其银票目前也多是在京畿附近流通,少见了些,这种新的钞版更换的时间也并不久,正是在崇宁三十六年,他们的少东家接过这家票号的时候才改的。这家票号就是鸿升,他们新任的少东家名叫梁元岁,他家最大的产业其实是木材生意。”

    话音刚落,几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惟有余婆婆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冯管事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回头看了李渡一眼,得了准许,才恭敬地朝着谢枝道:“少夫人,都已经瞧完了,可以摘下眼罩了。”

    谢枝犹豫着取下黑布,重见光明的眼睛里又恢复了惯常的胆怯。她看了看冯管事,确信自己在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才慢慢将目光移到李渡身上。

    可李渡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他抖了抖自己的衣摆,像是在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出最后的裁定,只有李承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李渡看着正屋前庭院正中的那株萧瑟的树,所有的心绪都像被夜色吞没的枝干似的,被包裹在暗沉的瞳孔里。他终于开口了:“我方才派人去大通票号问过了,那边的掌柜查了账簿,你确实在几天前突然向他们兑换了好几张银票。”

    余婆婆知道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登时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谢枝被她膝盖硬生生磕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向来盛气凌人的余婆婆这般惊惧的模样,但并不觉得痛快,反而沉沉地闷了一口气。

    “她是你娘家的人,我不便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扔下这句话,李渡才显出些倦怠来,带着冯管事走了。

    冯管事默不作声地跟了小半程路,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但愈来愈冷的夜风却不留情地鞭挞在他身上。他出来得匆忙,未及添衣,只好叉着双手,缩起两肩,像条影子似的缀在后头。

    李渡不消看他一眼,也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谢家这位姑娘本事虽稀奇了些,但归根究底与我们并没有干系。重要的,是承玉这孩子怎么想她。他若肯留得,相府也就能留得。”

    冯管事被风吹得糊里糊涂的脑袋霎时清醒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回了一句:“是我逾越了。”

    李渡沉吟半晌,又道:“假银票一事,可大可小。但如今盐政一事最为要紧,我分不出神去料理此事。你可暗中在商会打探,但先不要告知户部。余婆婆这个人,虽好小利,却无多少能力。连她都能拿到假银票,恐怕已在京城中流通一段时日了。”

    他的话说得很是隐晦,但冯管事跟随他多年,立时便明白他不肯让朝廷知晓的用意:“老爷莫非是担心,那个人回来了……”

    李渡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当年程遗佩故意把他藏了起来,想要以此来拿捏我。”

    冯管事肃然:“老爷放心,若真查到那人踪迹……”他以手立刀,在自己脖颈旁比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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