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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花

    等到宫人来禀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屋内众人便相约着一同去撷芳园赏雪去,惟有太后道自己畏冷,情愿待在屋子里头。

    “阿枝,你我难得见回面,不如你先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先说说话?”

    谢枝自然知道她要留下自己,为的是什么。她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又装作平静如水地应道:“姨母言重了,侄媳自是愿意的。”

    李思齐身边的宫女花涧为她披上件雪白羽缎斗篷,衣角绣一枝灼然而开的红梅,更衬得她肌如冰雪。她朝着谢枝粲然一笑:“嫂嫂,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你同姨母说完了话,可要记得来找我。”

    谢枝在她的热切前有些窘迫,便只是羞怯地点了点头。

    等到众人都退下了,太后斜倚着桌子,问她:“我头回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小心谨慎知轻重的孩子,没想到到底还是年轻,喜欢出风头?”

    谢枝受惊似的缩了缩肩膀:“娘娘息怒,敢问娘娘,可是为了之前不孤楼的事?”

    “你倒是不跟我装傻。”太后笑了笑,“从前这京中,只有夏家那位娘子自诩有几分才气,活泛着呢。没想到出了个你,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你是仗着李家的权势,胆儿也变大了?”

    谢枝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膝盖骨磕得生疼,她却没皱一下眉。她说道:“回娘娘的话,侄媳此事确实莽撞,却有不得不如此行事的缘由,请娘娘垂听。”

    太后垂下眼皮,显出一种盛气凌人的傲慢来。她向后靠在引枕上,扶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道:“我倒听听你要如何狡辩。”

    谢枝道:“此事起因,要追溯到福宁寺一事。那日我被奸人所掳,后来幸蒙大公子搭救,这才毫发无伤。可是没想到,却有有心之人散播谣言,恶意中伤。”

    谢枝故意提起福宁寺一事,是因此事本是由李夫人带她进寺而起。果然,太后的怒气似乎消了几分,轻轻应了声,算是听到了。

    谢枝这才接着说道:“此人以侄媳的名节作文章,侄媳何以自证清白?可见此人用心,不可谓不险恶。侄媳自小便因祖父一事,被嚼舌根也是惯了的,但侄媳却深愧于大公子也受此事所累,被人编排。我自入相府以来,颇受大公子恩惠。白龟尚知报恩,山蛇尚能还珠,我又岂能恩将仇报?我于不孤楼一事,虽不循规矩,但唯有如此坦荡,才能叫众人信服。”

    谢枝说罢,便垂首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听候发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得太后冷冷一笑:“好一张伶俐的巧嘴啊,怪不得方翰长的孙儿那日也被你说得哑口无言。”

    谢枝听得心惊肉跳,没听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于是仍旧静默着。

    太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色已缓和了许多:“算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孤楼一事后,对承玉和你的编排,确实少了许多。不过你日后行事,还需切记谨言慎行,莫污了相府的名声。”

    谢枝缓了口气,知道这最紧要的一关算是过了,却也不敢露出欣喜的神色,只战战兢兢地答道:“侄媳一定谨记在心,绝不再犯。”

    “嗯。”太后勉强应道,“听说你身子还未大好,就不必跟着她们一道去撷芳园了,免得病又重了。既然思齐想同你说说话,便让文雁先领你去明粹宫等着吧。”

    “侄媳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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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园内早已被宫人们清扫出一条小径来,众人步在上头,两侧梅树夹道,如素白玉枝上缀了一颗颗南红玛瑙,烈艳且清丽。

    李思齐乃中宫主人,对这撷芳园更是熟悉,这会便专带着人往平日里僻静却别有一番洞天的地方观赏。

    众人观雪赏梅,言笑盈盈,正当乐时,却见一个穿了单薄衫子的小内侍,赤着脚在雪地里扑腾。

    他一双脚早已被冻得通红,脸上更是青紫一片。几位夫人虽严严实实地裹着袄衣,可光是看他那模样,便觉有股凉气窜了上来。

    这小内侍行为实在古怪,李思齐便停下步子,用眼神示意花涧去把人带过来。

    小内侍一过来,便支撑不住似的把一把骨头尽数跪了下去。肉身与冷硬的石地发出相撞的声音,沉重到仿佛连膝盖骨都因为这一跪而要碎裂了。

    他哆嗦着苍白到几乎同肤色无二的嘴唇,颤巍巍地请安。

    李思齐看他连动一分都艰难,也不叫人起来,直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人?大冷天的,你在这做什么呢?”

    小内侍低着眼睛看地,这便看清了他连睫毛上都沾了一层雪。他道:“回娘娘的话,奴才贱名徐问行,是直殿监的,方才是在……在抓蛐蛐。”

    “抓蛐蛐?”李思齐眯了眯眼,有些好笑道,“这会你是要上哪抓蛐蛐去?”

    “回娘娘,是奴才不小心把宋押班的蛐蛐都弄丢了,所以宋押班让奴才来找回去。”

    李思齐下颌原本柔和的线条,此刻已冷冰冰地绷成了一条线。

    “你们宋押班人在哪?”这个明艳的少女在这一刻真正拿出了中宫皇后的威严肃穆来。

    徐问行头垂得更低了:“押班他,就……就在前头。”

    李思齐哼出一声冷笑来,道:“你先起来,跟在后头,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这位宋押班要翻出什么浪来?”

    身后的人早已停了彼此交头接耳的声音,此刻都肃肃然噤了声。

    于是带着一行人又往撷芳园深处走了会儿,果然瞧见一株深褐老梅下立了个修长的身影。

    许是听见了声音,那人便转过身来。

    风声寂然,梅枝细弱的末梢颤了颤,抖落花上碎雪,恰恰落在他的肩头,刹那如一朵花的开谢。

    他穿了一身青色团花圆领袍,雪白的内领衬着他白净的脖颈,身姿宛若天成,只消这般立着,便如一株倚风垂柳,于弱质中天然生出一段骚雅。白玉素月似的脸上,单薄的眉似画师无力而多情的一提笔,一双眼微微上挑,唇似点朱,莫名便有种艳丽勾人的味道。而他右手腕挂一串十二子的凤眼菩提子念珠串,此刻落在指节弯曲处,一只手缓慢地扣着一颗颗念珠,似一段静默的颂唱。

    若幻似真,近妖偏佛。

    他露出个水中浮月似的笑来,端端方方地跪下叩首:“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李思齐这会儿松开了方才一直架在花涧小臂上的手,往前行了几步,冷冷道:“宋押班好大的威风,这样的日子叫自己手底下的人去抓只蛐蛐。本宫倒是想不明白了,是怎样的蛐蛐,还能比个大活人还重要了?”

    宋宣垂首,一段莹洁白润的颈脊正如身侧覆着雪的枝桠,柔弱而遒劲:“那是陛下的心爱之物,前几日便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听它冬日虫鸣。现下被这蠢笨的奴才给弄丢了,陛下若是怪罪下来,奴才人微言轻,可担当不起。”

    他说得不卑不亢,陈因分明,可李思齐的脸色像染了霜,一阵叫人惴惴心悸的沉默之后,她抬手狠狠地往宋宣脸上甩了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叫在场诸人的心都抖颤了。

    宋宣被打得脸都偏了过去,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谦卑地垂着头,仿佛用无言宣告自己甘愿忍受一切磋磨。

    李思齐最厌恶的就是他这种不动声色的做派:“你担当不起,可本宫担当得起。本宫今日瞧宋押班这般大的气性,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你确是还能掂量得清自己几斤几两。”

    她抚了抚鬓边因方才动作而落下的几缕碎发,像是在抚平自己心里头的愠怒似的:“陛下乃宽厚之人,不过只是一只蛐蛐罢了,难道还能为此大动干戈吗?这世上陛下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丢了一样,就再寻一样,有什么放不下的?”

    宋宣像是听不出弦外之音,面色如常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是奴才浅薄了。”

    李思齐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终于极浅极淡地笑了笑,半转过身子指着先前那个小内侍道:“宋押班,本宫瞧着这奴才倒也是个性子踏实的。既然他在你那处犯了错,不如就来明粹宫里伺候着。这个面子,本宫可要得起?”

    宋宣身子俯得更低,“娘娘折煞奴才了。能得娘娘的青眼,也是他的福气,奴才岂有不愿的道理。”

    或许是他的一退再退,总算是取悦了皇后。李思齐最后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像看一样被废弃的不值钱的物什,然后便转身往回走了。

    等人渐行渐远了,宋宣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轻轻掸去下摆上沾着的雪,既而抬手掐下枝头的一朵梅花,有些发狠似的捻了捻,那胭脂红的花汁便点染在他白净的指尖,白红相间,是叫人心惊的凄美。

    待过了半晌,他朝着眼前足迹纷乱的小径笑了笑。这一笑,眉眼间的艳丽粲然如花开灼灼,叫刚破开阴翳的天光也黯然藏入云絮之中。只是没有人瞧见,也就没人能读懂,他究竟是为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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