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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翌日清晨,万籁俱静。

    天灰蒙蒙的刚要亮起,小院当中还有昨晚落下,没化完的积雪。

    已经过了立春,只是没想到这场雪还会再下。飘落的雪花降低了温度,早起时候惹得人身上发颤,还冻得刺挠。

    负责去生炉子的宫人蹲在墙脚旁边,他瑟缩的弓下身体,双手在来回交叉着互搓,双脚还原地踏步,让自己活动会或许比一直蹲着,干干等火点着更能暖和。

    他还哆嗦,手颤颤的把炉子点着。

    又在炉子旁蹲了好一会,烘着里边发起的热火,等身子都烤暖和了宫人才起来做事。他又烧了几大壶热水全浇在石板地上,把地上结冰的积雪消化,然后扫走。

    这时候的天气也全亮起,路道上能看见从各处宫里出来做活的宫人们。

    隔着几街小巷的深宫,那里偏僻,过去的人也少。

    红砖叠上黄泥垒成了高墙,密密麻麻的墙砖上是一条条深刻的裂纹,上面的有些砖色已经老化,能看到其中有宫人去填补过的腻子痕迹。

    深宫的角门被人打开,有两三个婢女在来回进出。她们手上端着铜盆,里面浸了几块染血的方巾,婢女脚步匆忙,神色慌乱,紧迫还有担心。

    小宫的门被从里边着急关上,房间里传出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里还有着不甘心和怨恨。

    言芙昨夜睡得也有些迟了,梦里还不大安稳,总是反复醒来,到了该起身的时辰,婢女隔着纱帘在外喊了她三回,言芙这才不情愿地坐起,身子骨恹恹的,也没多大精神。

    她掀开被子,靠在床角上又迷糊了好一会,才磨蹭着起来。

    伺候她梳洗的婢女已经到屋外候着了,推门进来时候,她的身上只穿了件丝质的打底内衫,外面的凉风灌进屋里,还激得言芙抖了抖精神。

    新夷给她披上外衣,小跑过去关门,呵斥刚进来的宫女:“懂不懂规矩,大清早上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被训斥的宫女跪在地上,赶忙说:“娘娘出事了”

    “能有什么事,我这清早受了阵凉风的人都没说什么呢”言芙不爽的抱怨,她冲还在里边铺床的婢女说:“那件暖和的外袍出来,这倒春寒的天气当真要冻坏人了”

    新夷看眼还跪在地上的宫女问:“你有什么要紧事?”

    “娘娘,舒贵人小产了”宫女慌着回说。

    言芙短暂的愣了一瞬,婢女拿出衣服来给她穿上,还给多套了个毛绒的披肩。她拢过外面那件挡风的厚睡袍,双手抓紧衣角,有些不安和紧张。

    新夷发觉言芙的异样,接着训斥宫女:“就是小产这点事情,也值得你如此没了规矩”

    宫女沉默着,不敢多说。

    装样带上耳饰,言芙偏过头问:“舒贵人小产,陛下可知道?”

    宫女伏低头,小声回答:“陛下退了早朝就去崇华宫,现也在崇化宫里”

    “陛下都去了,本宫也得过去瞧瞧”言芙坐起身子侧头对新夷说,“带那件墨绿色的大氅,那件穿起来暖和”

    *

    崇华宫的偏宫。

    屋里的血腥气味还都没散,只是留在身边伺候的宫女变少。

    跪在门前的那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才刚哭过,眼睛湿肿,在前头的婢女脸上有很明显的巴掌印,两侧的脸颊发红还是肿起,而在她的身边,管事嬷嬷哆嗦颤抖的跪在高铤面前,把头伏低叩在地上,她生怕有哪句话说的不对,这门祸事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事情发生的突然,也没提前料想,谁也没来得及准备。

    侍医提了药箱从内宫出来,他赶着上前在高铤的脚边跪下。

    “启禀陛下,舒贵人小产,没有保住”侍医紧张着说。他害怕的身体颤抖,也有担忧。是担心自己的位置不好,也是害怕自己的小命不保。

    高铤阴沉着脸,隐下怒火:“舒贵人何时有了身孕”

    侍医的脸色难看,也带惶恐,“臣,臣也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高铤显然不信他说的,着人过来就是要重罚。

    “陛下恕罪”侍医跪在地上,忙不迭解释。他赶紧撇开关系,只道,“舒贵人的身子确实有侍医院照看,可方才臣命人去翻找舒贵人这几月的记档时,发现在侍医院的手册上边并无舒贵人的请脉记录,臣来前也问过其他人,他人也说这每来请平安脉,贵人总是拒门不见,发生今日之事,臣也确实不知”

    用鹅卵石和碎石子铺成的小道上还有没化完的积雪,言芙穿着厚底的高鞋也不好走路。

    她把手搭在新夷的手臂。慢慢悠悠地从那条石子小道过来。看见崇华宫门前围的阵仗,言芙小声的问:“舒贵人她是几月的小产?”

    “四个月多,还不足五月”新夷道。

    听着回答,她似送了口气,“那孩子没了,也能保住她一条性命,不算亏”

    新夷看着前面,“只怕舒贵人自己不这么想”

    言芙语气认真:“想这些不重要的有什么用,要紧的还是以后”

    “她没有以后了”新夷淡淡说。

    言芙转来头,她不可信的看着新夷,而在新夷脸上,她再找不到其他的表情。从自己初见她起,新夷便是这样一副冷漠平淡,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人曾经说过,在岚山上的许多人,他们不是为了心里的事情才来,而是因为没去处自愿留在山上,他们能为了一句命令,去办所有危险的事情。

    言芙沉默了,新夷说的不假,如果让他们知道,这舒贵人又谈什么以后呢。

    “你和他们说了?”言芙问。

    “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说的”新夷回答,“这宫里的人不只有我和您”

    哐当。

    前面发出声音,好像是东西被砸碎的动静。

    高铤发起火,原本就阴沉的脸色也变得更黑。他眼底的火气再难压制,还一把将旁边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下,那些水果和盏茶杯掉到地上,些圆滚的物件还滚到侍医脚边。侍医心里一惊,发抖地卧低身体,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高铤走到内门前边,想踹门进去。只是站到门口,他闻到从里面飘出的血腥气,原本的火气又被激到,闻着这股让人作呕还难受的血腥气,高铤站在门前剧烈咳嗽,竟然还吐出口鲜血。

    他盯着手里的那口鲜血,许久不敢相信。

    高铤直起身,他握紧拳头将那鲜血藏下,“张思,回宫”

    张思犹犹豫豫,看向内门,又看了看高铤,现在也只有张思敢去问他了,“舒贵人这?”

    高铤怒目,盯住那扇被关起的内门,“打入冷宫,寡人再不想看到她了”

    “是”张思应着。

    侍医松下口气,他还心惊甚至是心里发慌。手提着药箱,在高铤走后他也赶紧退下。这偌大的崇华宫又恢复成先前没人过来的寂静样子。

    躲在旁边的花园,几个等着看热闹的妃子们发现高铤的步辇已经离开,又听过去打探的宫人回报,知道这场戏已经散场,没什么热闹好说,三三两两的也都走了。只有少数几个不想走的,便相互邀请着去附近的御花园里找个阴凉地方坐下闲聊。

    坐在凉亭里,一手捧了茶,一边又闲谈问道:“你们说这舒贵人明明有了身孕,为何还瞒着不给陛下知道?”

    在她边上的妃子表情高傲,说话也是不屑,“还能为什么,宫里的孩子本就不多,冷不丁冒出来个,她好蹿腾往上爬呗”

    “她能上哪?”又有人问。

    坐在外侧,那个穿红色常服的宫妃,她本就看舒贵人不爽,如今出事更要落井下石一番,她冷笑着说:“还能上哪,不就是妃位,贵妃位,穷乡僻壤出来的,也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和命”

    “妹妹这话可不好再说”身边的人也好心劝她。

    她人不服,轻哼出气,还发出嘲讽,“霖妃姐姐真是一贯的好脾气啊”

    “同为姐妹我们相互照顾也是应该”霖妃说话温柔,“不论她的出身,只要陛下喜欢就好”

    “姐姐此言差异”那人反驳,“照理,姐姐同那言贵妃可是一道入宫,这出身模样又都在她之上,只是姐姐总好心忍让,否则后位早就是姐姐你的了”

    “婧嫔”霖妃小声训斥,谨慎的看了圈周围,“这话你从来没说,我们也听过”

    “姐姐”婧嫔也有不满,又不是不能争,为什么偏要忍住。

    霖妃好言劝告,“后位有多重要,我等姐妹今生能有幸入宫,陪伴在陛下身侧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何必再要去执着那些虚名呢”

    “这宫里也就姐姐您还淡薄”婧嫔说着,其他几位也都是同样想法。

    “说起出身,本宫当然不比婧嫔了,只是霖妃有句话说得对,都是陛下的人,位分高低看的是陛下喜欢可能不能坐稳,就要看她自己没有有这个运气和命了”言芙的声音从亭子外传来,她悠悠走进亭子里。

    听见有新的声音加入,还是个熟悉声,那些坐在一起的妃子全部散开,空出中间的位置。

    言芙凌厉的目光从前面几个妃嫔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婧嫔这。

    “婧嫔的打扮当真鲜艳啊,只可惜陛下的心思全在舒贵人那,对于婧嫔你的心意全然不见”言芙笑着说。

    “嫔妾”

    婧嫔想说什么,只是言芙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都起来吧,再多跪会传出去就是本宫压着位分,让姐妹们多行些时候的礼了”

    “嫔妾不敢”众人齐说。

    言芙看这些行礼的,说话当中是带着警告,“本宫身子乏,不爱管这些闲事。闲言碎语的诸位妹妹在自己宫里说说就好,若是有哪句不中听的传到本宫耳朵里,就休怪本宫不顾念这姐妹情谊了”

    这里尽是些吃味还不得宠的女子,想见到舒贵人会落个什么下场,再多言嘲讽几句,过个嘴瘾,谈不上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言芙看了圈人,小声问:“婳柔呢”

    “没来”新夷道。

    言芙笑笑,“这么低调可真不符合她的性子”

    从前的婳柔可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边凑的人,如今崇华宫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她竟会不来。

    新夷又补充着:“只是刚才我看到她的婢女了”

    言芙冷笑,还是猜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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