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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作为云都国下的一座小城,潩州府两面环山,一面临了水江,就有条细长的小道连接村子和外边。

    照理,这样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的地方应当是块发家的福地,再不济也该像陶先生笔下写着那样,中无杂树,芳草萋萋,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

    可潩州府,浑像被什么东西突的咒了一下。几代族中,做最大的管事是县府的衙役,也是托几层关系,好说才送进去的。刚做差还没两月,就因为喝多酒糊涂,抓错犯人,被县长撤走位置。

    其他人只靠天地过活,做买卖的生意人都没几个。

    可要说潩州府有这样的遭遇,和那块从山顶滑下来,挡在山前面的巨石推不开关系。这块高大的石头如同小山一般,将整座山拦成个狭长的口袋,从山地延到山顶,站在山头往前面去看,这块挡山石头,竟然把山和西面的水源切开了。

    灵地扭头就成了困扰的自封地。

    这年头,谁家选址建府不得挑选个周围方正,四面通透,还能有利子孙的地方。就潩州府这位置,连那来算人老去棺材位放哪的卜子看到也得先叹气三声,有风吹进来,可散不出去,困在当中早晚要憋出事情来。

    任外面的人如何在说,潩州府里的人不这么以为。祖祖辈辈都能住下,怎么到现在还住不了了。

    一座城,挤满两个家族的人。

    各自都有关系,依照族谱划分,每家每户都能分得几亩耕田和山面。地上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足够家里人果脯,地界好,不会经历荒年,也没什么战乱,这样自给自足的生活,是清净,更有自在。

    但要想彻底过稳这安生日子,有些从前就约定好的规矩,是千万不能去碰。

    潩州,有两件最不能碰的事。

    其一是那块挡在山前面的巨石,山石都有灵性,不管这灵性是好是坏,总之我不去碰你,你也别来缠我;后一件事,是近几年才新添上去的。大约在七八年前,柳家的两位姑娘被大选中,前后脚的进宫,还被封为主位宫里的娘娘,连带柳家也跟着发达,成了皇亲国戚。

    柳长林的原配夫人倒没怎么享福,孩子落地没满月,她就因为身体亏虚,病发而去了。她辛苦操劳的一辈子,没怎么享受,还剩下的服气全转到柳长林身上。

    过去两年柳长林续弦,还纳了好几房小妾。

    诏书传回来的时候,柳长林欢心狂喜,他恭敬捧着那金册诏书飞奔去了祖宅,给祖宗跪下上香,还磕了好几个响头,又在府中摆了七天的流水席,从早吃到晚上,全城里的人都请来一遍。哗啦啦的席面,连在街上求讨的乞丐都吃个肚撑,晚上睡觉时,喉咙打嗝出来都有股肉香。

    从前能开当铺柳长林就有些本事和骄傲,如今的女儿还是后宫娘娘,他更是傲气。出去外边不管多远他都要配顶软轿,脚下不能沾泥,日常装扮也得显出一个精致和气派。

    他还嫌弃这从前造出来的房子,样式不好,配不上现在自己的身份,直接拆了推倒,原地重新建了个更气派宽大的。

    扩府后,他多招好几个下人,专门伺候自己。

    府里的几个管家也是仗势,每回出门,都要跟城里的其他人好好说教。那大概的意思就是,以后谁要惹到他不高兴,就是让他家老爷不痛快,老爷要是心里不爽,就让他们一家里都不好受。同事管家也端起架样,抬高自己的身份,暗示自己比城里的人都要高上一头。

    这些话刚听着,还是会有几个人的心里不舒服,过去几年,再听也是习惯了。

    终归是生养自己的地方,在潩州府柳长林还算收敛。可要到城外,就潩州府边上的几座小城,远离云都的管束和族里规矩的限制,他的那几个表亲当真不晓得这适当二字要怎么写了。

    暗地同那些知府县官们勾结一起,白天抢收佃户的租金,到晚上就用这钱去春香楼里头喝花酒,混成这地界上面有名的地头蛇。

    *

    “人呢?”言芙抿了口茶,她靠在椅子上,看向门外。

    婢女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回应道:“在院子里跪着,两个时辰不敢动地方,只是中间求了几次水喝”

    “你给他了?”言芙冷着脸,斜眼问她。

    婢女双手一颤,只道:“没有娘娘的旨意,奴婢不敢给”

    “带他进来”言芙坐正身体。

    日头最大的两个时辰,就让他在院子里干跪着,天气炎热,也没有水喝,太阳晒得他身体疲倦,头昏脑涨,眼睛模模糊糊的还看不清楚前面。在还差点就要眼前一黑,昏过去时,有宫女过来,朝着他正面上泼了盆凉水,这人被激得瞬间清醒,连伸舌头舔着脸上难得的水。

    宫女站在他面前:“娘娘让你进去”

    “是”他应着,手扶住膝盖,艰难站起来。尽管他这双腿上已经让自己跪麻,走起路来就跟有针扎似的难受,但他也得装作没事情,毕竟在宫里,这一举一动全是个规矩。

    他人摇摇晃晃的走进里殿,屋子里清凉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双膝还疼痛的跪下来,虚弱行礼道:“草民,草民参见贵妃娘娘”

    言芙不屑,只是睨了这人一眼。

    来人一副道观僧人的装扮,浅灰色的道士服在他身上被穿得歪七扭八。整个人胆小,看样子也不高,还畏畏缩缩,连过来的几步都走不好,他身上更是有股难闻的暑气和汗臭味。

    言芙落眼看他,这人不止跪下,还将头埋起来,弓起的背脊还在发颤。

    “头抬起来,本宫又不会吃了你的”言芙说着。

    道士听见声音,一点一点地把头从底下抬上。只是在抬起的时候,他忍不住好气,悄咪咪的去看了言芙一眼,仅是一眼,他就慌张的把头压下,这样反复过去了两三次,才敢有这抬头看她的胆。

    道士老相,多半是因为他窥探了太多次天机,还拿自己的寿命去给人家答疑解惑,虽然外头的样子渐老,可里在的精神头却依然清明,那双眼睛也是有神。只是这人,不单长相显老,精神头也差,做了太多的错事,从而被上天降下惩罚。想要成道士,接受信徒的供奉参礼,可不去遵守道观里的规矩,自己生生做出来的老态,模样和精神状态,也比那年近百旬的老人还要差。

    言芙问:“都说道长神机妙算,只是不晓得道长可算出来,本宫找你进宫为的什么事情?”

    道士摇头,还不敢用正眼看她。回话时候这眼睛也是看着底下,自己的膝盖那里,瑟瑟而说:“贫道不知”

    言芙瞥他,冷笑着说:“道长本事,莫要谦虚了”

    “娘娘福泽深厚,贫道不敢轻算”道士说。

    她嘴角挑笑,正舒服的坐在椅子里。许是觉得这样板正的姿势,坐久了让身体有些僵硬。她把身体去往后边,半靠着椅子,还另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懒样子问他:“是道长没这个本事,还是道长知道了,却不想要告诉本宫?”

    道士惊慌,心中也是忐忑,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是贫道不敢”道士谨慎回答。

    言芙再问:“道长可有见过本宫?”

    道士抬起眼睛,小心的看了看她,随后又赶紧把头压下,摇头道:“没,没有”

    言芙不信:“当真?”

    道士恭维着说:“娘娘气场尊贵,贫道看见一眼就是不敢忘记”

    言芙看到他这番胆颤还心慌的样子,嘲笑发出声音,自己耿耿于怀,难受在意这么多年,到别人那,却是一文不值。

    她道:“道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本宫且提醒一句,道长可还记得潩州府的柳家?”

    “潩州府,柳家”道士嘴里反复念叨这两个词,不断琢磨。

    言芙继续:“柳长林之前把你当作个在世活佛一样,好吃好喝的给供着,可他得了享受,没多几年就把道长踢了,转寻到另一位高僧,拜在他的门下。本宫听说道长之后的日子不大好过,诚然这柳长林确实不是个东西,倘若道长豁达,都二十几年过去,道长忘记也是应该”

    道士在脑中过去一遍,突然想到什么,他错愕地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言芙,在确定她与那人之间有三四分的相似时,道士惊慌,还将头埋在地上,身体发出颤抖,大气也不敢喘,“没忘,贫道也不敢忘记”

    言芙笑笑,“其实不怪道长,道长是看见人才说的话,要怪就怪那个稳婆,稳婆记岔了,没有印子的那个才是大小姐”

    “是,是”道士惊喜,接着她的话快速应下,还不忘记补充,“贵妃娘娘长乐未央,洪福齐天,是那九天仙女下凡,怎么会是灾星呢,都怪那个稳婆看不仔细,凭空污蔑娘娘”

    言芙冷冷瞧着那个道士,原以为只有死人才会说鬼话,却不想活人更甚。只是突然,她的话锋一转,开始替道士可惜,“当年的事情已经叫太多人知道了,道长清清白白,可不能被这点小事情给毁了清誉啊”

    道士还以为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赶紧问她:“那娘娘以为,贫道应该如何去说清楚这桩错事?”

    言芙道:“这就要看道长还愿不愿意相信本宫了”

    道士的眼神精光,他立马抬起头,眼睛里的贪婪和欲望尽显,他问着:“贫道自然是相信娘娘的”

    “甚好”言芙欣喜鼓掌,替他有这样清醒的反应,也是让在外面的宫人进来。

    宫人过来,压紧道士的手臂,还将他扣倒按在地上

    道士不解,想要挣脱开却没多少力气,“娘娘?”

    言芙道:“道长之前有过错事,那自然要受到惩罚,免得遭人拿捏住了话柄子”

    他眼里的亮光瞬间没了,弱弱问着言芙,“要怎么罚?”

    “道长莫慌,也不怎么罚”言芙让宫人先将他带下,又在他转身后说,“带道长下去,既然他能参悟天机,就把他这眼珠子挖了,让他多活几年”

    “娘娘,贵妃娘娘”道士不明白,只能拼命求饶。

    言芙不听他说,也不想听他说,几个宫人也都明白,把人打晕之后直接带走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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