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渠的脑子清醒了，下车之前先观察窗外。
蛋壳基地，真的变成了一个蛋壳？
蛋壳基地是丁渠因为基地露出来的样貌长得像半个鸡蛋，以此取得外号，现在看来，它就是一整个完整的蛋壳。
被污染的土壤在规律的呼吸，腐蚀掉所有它们能腐蚀掉的东西。
蛋壳基地不在它们能腐蚀的范围内，可基地周边的土地在，土地下陷，露出大半个蛋壳，泥土如流沙般在向下流动，不知通往何处。
土地下陷，露出蛋壳基地藏在底下的一部分形貌，是剩下的半个蛋壳，衬着旁边黑乎乎的泥土，显得圆润可爱。
可爱是可爱，找不到门就很头疼了。
丁渠看着这颗蛋，很想把赵霖临拎回来，问问他是怎么出来的？
他们所坐的车身在缓慢下陷，透过破裂的车窗往下望，混杂在一起的人脸在朝他们微笑，即便推开车门也无处下脚。
丁渠问：“我们是在404室的范围内……吧。”
404室照理说是一间房，最多不过一栋大楼的范围，他们止步于基地外面，明显不对劲。
褚禀沉思：“这些泥土，在扩张道具的空间界限。”
吴巽知：“我们用车撞，能撞进去吗？”
丁渠：“五姐，我觉得我们的车开不起来。”
剩一半玻璃碴的车窗微微发亮，在吴巽知的旁边彰显存在感。
越珉：“你还有【魔术布】吗？我们可以尝试随机传送，看能不能传送进里面。”
他的【魔术布】已有定位，无法进行随机传送。
【魔术布】的使用范围是在同一个范围内，使用它不会从这个副本穿到另一个副本。
【消失的404室】自成空间，理论上是不会传送出基地范围。
丁渠一下拿出四块，道：“一人一块？”
褚禀接过一块：“两两一组吧，一次转移不成，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魔术布】不够大，无法同时覆盖四个人。
他的提议，其他三个人都没有异议。
传送前，褚禀对越珉说：“麻烦照看一下。”
“可以。”
丁渠和越珉运气不错，第一回传送就进了蛋壳基地里的仓库，丁渠还在想他们要是一直在基地外徘徊，陷进泥堆里该怎么办？
进来了就没这个问题了，该陷还是要陷。
仓库放着一排排整齐列好的营养液，有生命力的泥土规律地分布在陈放营养液的架子上，祂们每吞噬掉一瓶营养液就壮大一分，丁渠在研究院看到的泥土仅有模糊的五官，这里身躯的轮廓都快出来了。
难怪褚禀说，她留在中心医院附近的十几瓶营养液是在给泥土加肥料。
不知道喝完一整个仓库的营养液，这些泥土会不会分开来变成一个个泥人。
鞋底是黏腻的脚感，丁渠想把鞋从泥地里拔出来，却找不到借力点，反倒陷的更深。
“再用一次？”丁渠举起手中的【魔术布】问。
两人一拍即合，道具却不如他们的意。
【魔术布】失效了。
越珉抬头，撑开他手中的黑伞，“可能是泥土模糊了空间。”
伞骨银光粼粼，十分漂亮。
丁渠好奇探头，越出伞的范围看向天花板，一部分泥土挂在天花板处，无数双形状不甚清晰的眼睛在望着他们。
她立马缩回头，要是一堆泥土掉在她头发上，她怕是会疯，昨天刚洗的头。
她的猫能忍受这写恶心吧啦的东西沾上它的毛吗？
丁渠和越珉面面相觑，没什么好讲。
脚底感觉陷得更深了一些，丁渠：“越医生，你们研制营养液的时候有考虑过眼下这种情况吗？”
“营养液不是我研制的。”
“所以说是你们嘛。”
总共两个队，她们这边没人懂这个，自然是对面搞出来的营养液，对面医生身份的越珉是最有可能的，不过不是也没关系。
她随便猜猜。
丁渠懵懵懂懂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给她理清来龙去脉，越珉憋了一下没憋住：“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营养液的研制和玩家没有任何关系，最多是玩家的蝴蝶效应，第一研究所开始研究超能力后，第二研究所就抢先推出营养液作为竞争武器。”
“是……吗？”丁渠迟疑道：“营养液是这场游戏的分支内容？”
“可以这么说。”
“这样啊。”丁渠声音渐轻，她找回问题的方向，“越医生，那你们队想是用什么方法取得胜利来着，靠这个蛋壳吗？天灾改变路径也是因为这个蛋壳吧。”
越珉没回答她的问题，“我没有队伍。”
“越医生，你是有什么方法能出去吗？褚禀是不是雇你保护我来着，出不去就跟我讲讲嘛。”
“这个……蛋壳是张同清其他副本获得的道具【安全屋】，顾名思义它所容纳的范围是‘绝对安全’，尽管现在好像找到了破解之法。”
天灾没有毁掉游戏道具建造而成的基地，人心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越珉看着伞边流下来的黑泥，“有‘绝对安全’的范畴，确保天灾不会侵袭它所覆盖的区域，其他原本没有天灾的区域自然会被影响。”
回答了？
褚禀真雇他了？
丁渠惊讶，她何德何能让大佬这么带她。
谢谢留着下次见面说，丁渠赶紧问问题：“第一研究所带有编号的血样，我是五，其他四个去掉玩家，有哪个NPC入选了吗？是那个干掉钱观穗的NPC吗？”
她在一瞬间开窍，惹得越珉多看她一眼：“是，第一研究所真的研究出了具有超凡能力的人，NPC徐昭，原危机管理部门人员，在感染疫病后，未曾在相应时间内死亡，而她所接触的一切有机物全在一瞬间失去生命力。
“第一研究所判定她的超能力为置换。”
“玩家打出的东西看起来好像都能有分支内容……”丁渠接收到庞大的信息量，脑子有些转不动。
玩家拿NPC做垫脚石，NPC之间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本无区别。
丁渠只觉齿冷。
在她精神震荡中，黑泥涌动，仓库门打开，他们俩下陷，黑泥覆盖到脚踝，灌进了鞋袜里。
“越珉，找到你了，看来我随便挑的地方挑得不错。”
闻完其声，先见到的是被丝线牵引的人……或许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大部分依然是人的身躯，四肢的的末端则化作黑泥，说是走，丁渠更想称其为“拖”。
他们拖过之地，黑泥清除，薛宜笑意吟吟地走出来，仓库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一闪一闪。
整座基地皆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有两个地方骤然失去信号，她就知道有玩家闯入。
越珉：“我们真倒霉。”
幸运值不怎么样的丁渠没说话，她好像拖累人了。
薛宜：“越医生，你带个人来我这儿，是想做什么，帮我松土吗？”
她周围牵线人末端的黑泥蠕动。
越珉转了一下伞，“想来问问你，拿什么达成万一这里真的被关闭了呢。”
达成TE结局后，副本将被永久关闭。
越珉在计算时间，他一个半途被扯进来的，管他们达成什么结局，他的任务撑到与褚禀会合就功成身退了。
薛宜直勾勾地盯住他的伞，“好啊，你把伞给我，我告诉你。”
丝线纵横，线上挂满泥土，越珉推开丁渠，与她拉开一大步距离，伞一收，丝线缠绕住伞面。
两者角力，不得挣脱。
丁渠跌倒在地，没去看手下按到了哪张烂泥脸，她干脆坐在地上看他们打斗。
黑色的伞面骤然燃起火焰，丝线燃烧，一部分被牵引的半泥人失去支撑，跌倒在地。
薛宜不在意，“你的这把伞是真好用，你想拖时间拖到另一伙人来吗？那你猜是你们先中‘病毒’还是他们先来，哎，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早就变成‘病毒’的一部分了。”
“病毒？”丁渠不小心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了。
“你带的新人玩家？可惜这一身漂亮的皮要脏兮兮的泥土了。”
薛宜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姐姐，你知道要让一个设定为永久轮回的游戏停止轮回该做些什么吗？”
“病毒？”同样的问句，语调都没变。
“姐姐你真笨，当然是修改设定了。”薛宜操纵丝线合成一股，丝线上的泥土流下来，“‘病毒’只不过是修改设定的一种方式，姐姐你看，NPC创造出来的‘病毒’是不是符合游戏意义上的另一种永生。”
褚禀说过，玩家达成TE结局的充分必要条件是存活下够多的人。
丁渠感受了下手掌按住的黏糊糊蠕动感。
永生，将人全变为一堆烂泥的永生吗？
丁渠已无力气愤，这见鬼的人生，见鬼的城市，大家一起一块爆炸算了。
脑子的念头掠过。
【是否使用[同归于尽签]？】
*
另一边，吴巽知试验丁渠的建议，按照人体轮廓撑起空气罩，将恶心的泥土隔绝在外。
她第一次将她的能力用作防御，效果还不错。
制作贴合人体的空气罩是个繁琐活，吴巽知寻找话题来抑制做繁琐活的暴躁：“你抽的签真的有用吗？”
“签是你抽的。”褚禀看她一眼，“钱观穗换了陆坎进来，难道没用吗？”
“会不会是个巧合？总要换进来一个人……”撑起两个人高的空气罩过于费劲，两个坐下，吴巽知逐步缩小空气罩，找到她能量输入和输出的平衡。
褚禀：“哪有这么巧的事？正好换进来一个你的忠实粉丝，恰巧看完了所有直播，还做了笔记带进来？”
吴巽知对前面无法逃离的场景一筹莫展，对于褚禀的话只当是宽慰，“那签文是不是解错了？天命所归？我难不成还有皇帝的命？要不然是签丢了，签丢了不会命格也变……”
话音消失，褚禀弄晕了她。
游戏技能透支后遗症，极度忧郁，继续说下去，吴巽知下一步该是精神失常，自杀谢罪。
虽然不影响她获得最终的胜利。
抽出来的签一定会应验，签不在他们这里。
那就是在……
【已支付88888元】
【恭喜您，购买成功】
【心想事成签范围绑定——不死城】
【使用倒计时00：04：59】
【信用卡累计欠款88877.75元，请在下月还清，逾期将收取日利率0.05%】
【信用卡剩余可借款11122.25元】
峰回路转，还剩最后五分钟的诀别时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丁渠直觉她错过了重要一环，不过不重要，大家四分多钟后都是同一块墓地大通铺。
她没什么人想诀别的，可有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想问问题的话，现场就多出来一个人。
丁渠看向越珉，“越医生，过来一下。”
越珉以为她有什么事，防备地看着薛宜，侧倾下身子，然后就被放倒，动不了了。
丁渠拿出【木头人】放到他身后营养液的货列上，薛宜那个身高角度看过来不仔细瞧看不见。
她脱下了白大褂给越珉垫着，“抱歉了，越医生。”
她没欠信用卡债时，余额仅剩十块二毛五，比二百五还要缺心眼，收买人心是不成了。
如今信用卡债背了一身，不如多欠点，直接购买道具控制住越珉。
丁渠发现她有点当“幕后推手”的天赋在里面。
她不是第一次动手，去年有人在基地毒害三花猫不成，毒死了其他的宠物，那个养金毛的女生是其一的受害者。
当时她连夜跑回家安置好三花猫，又折回去，给那个女生递的绳索、针管和百草枯兑劣质白酒，看她绑好罪魁祸首，用针管一点点把兑好的白酒灌进去，保证不会浪费一滴。
这出窝里反震住了薛宜，她反应过来立马回收越珉的伞。
泥土由丁渠的手爬上她的肩膀，她忍住不适没动，“我想问很久了，为什么没事侵入别人的电脑，删掉别人的稿件？”
“NPC?”薛宜有点惊讶，“越珉是真的装医生装久了？带个研究员NPC来我这。”
还被背后插了一刀。
丁渠说的话、脱下的白大褂迷惑了她的判断。
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丁渠，天真无邪地笑起来，“我这是在帮你更好地发展情节走向啊，你看，清清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能看他被写死呢？”
薛宜指向整个基地。
大棕熊被偷走的不是蜂蜜，是一个超级大的蛋壳，难怪他那么急切地想问她基地里发生了什么。
“可你这样做，更大的可能是我不继续写了。”
“好像是，我没看到过你往下写的内容。”薛宜反应过来，女孩的脸变得比天气还快，“你不写，那就不需要这双眼睛了。”
话落，变成手术刀的伞尾穿透她的颅骨，小半个伞身从她的眼眶穿过，丁渠的半张脸被撕裂，她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泥土爬上来侵蚀她的身躯露出森森白骨。
丹药仍在发挥“活死人，肉白骨”的效用，她的筋肉血脉不断重生。
薛宜想扯回黑伞，没扯动，丁渠不放手，她的血肉快速地依照主人的意愿，紧紧地和伞长在了一起。
薛宜升起危机感，“你是什么人？玩家还是NPC？”
这样怪异的景象，NPC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化出这么强大的自愈能力。
可没有玩家能进入同一个副本一次以上。
丁渠扯动嘴角笑起来，一面是黑泥蔓延的白骨，一面是凝脂般柔滑的肌理。
森然又充满生机。
她没有说话，轻轻闭上眼，屏蔽自己的感官。
丁渠感觉不到疼痛，她清晰地知道，她回不去了。
不死城会重置，她不会，这么一副样子生活在科技现代化的都市，不用天灾，她都会惶惶不可终日度过一年又一年。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直三花色的幼猫。
“猫猫，你跑哪里去了？”
两年前的丁渠捡到刚出生不久的幼猫，小小的一只，它没什么安全感，经常躲在角落藏起来。
接近半年的时光里，丁渠每天定时定点喊猫找猫，于是三花猫的名字变成了“哪里”。
白光绽开，掉落在柜子底下写有天命所归的【心想事成签】化作虚无，道具正式生效。
丁渠安宁地闭上眼，她的心落到了归处。
希望重置之后的不死城不会再有她。
希望三花猫能在过年时找到一户更好的人家。
雪花静寂无声，掩盖了一切疮痍。
直到——
【嘀—】
“嗒—”
零点到，世界重置。
在守岁的小女孩窝在奶奶怀里，睡意朦胧间听到过年的声音，呓语道：“奶奶，我要吃汤圆……”
“甜甜的……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