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春雷始动，刚才还亮的天空迅速暗下来，偶尔闪过的闪电照亮眼下的方寸。

    丁渠缩着头颈，腰微微佝偻弯下，唐双艺的脸与她的脸就在咫尺之间，她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呼出的气流。

    唐双艺的那双大眼睛在黑暗中眨动，她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走了会儿神，她联想到了夜晚只有一双12眼睛出奇亮的黑猫。

    性格也像。

    唐双艺的眼神和猫推杯子时好奇搞事的神态一模一样。

    她抬眸，在唐双艺的眼睛里望到了自己的轮廓，春雷滚滚，衬得没人说话的环境更为寂静。

    “当然！”丁渠蓦地环扣住唐双艺的手，越珉被她出其不意地一拽，拽得差点摔倒。

    “是为了见到你啊！同桌！”

    超大的说话声比起外面的春雷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双艺被她这一出给搞懵了，好似一直养在家的家猫见到了等身大的耗子，眼睛都瞪圆了。

    唐双艺尝试抽了抽手，没抽回来，“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越珉的手垂挂下来，他有点后悔和丁渠拷在一起，他的手快成丁渠“玫瑰金手镯”附带的挂件了。

    “怎么会不认识呢？”丁渠笑得比她还甜，“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啊，同桌，怎么会忘记呢？”

    说话的同时， “嗤噗”丁渠的耳边好像听到窗户纸捅破的声音。

    她和唐双艺心照不宣的默认游戏就这么结束了。

    唐双艺抱着枕头进她的店时，丁渠就认出来新客人是她进游戏看见的第一个NPC。

    她甚至能回忆起当时游戏给唐双艺的一句话介绍是：有野心的路人乙。

    看唐双艺一直想把黄粱枕塞给她的模样，肯定和褚禀一样，早知道她所在副本的时间地点方位，是有备而来。

    不止这些，丁渠闭目沉思，六年前唐双艺递给她东西的时候，兴奋的神态比现在更为明显，她有理由怀疑，也许唐双艺在等着她进游戏。

    等着她睁眼看手中的镜子，等着她发现镜子里不同寻常的气泡框，等着说出准备已久的台词，等着将留校表给她，将她顺理成章地留在校园里。

    丁渠惊奇地发现六年前的事情，每一个细节她都能回忆上来。

    “是——嘛——”唐双艺拖长了音调回答，丁渠的不按常理出牌，让她短时间内不知道回答什么。

    “是啊，同桌。”

    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打在围栏上溅进来，越珉全黑的衣服变得更深了，他听不懂她们话中的深意，但现在没听懂不代表以后也听不懂。

    丁渠看了一眼对面藏在雨幕中惬意洗澡的长虫，不可避免地又走了一会儿神，方才打春雷的时候，她以为她今天能有幸看到蛇渡劫成蛟抑或是龙的场景了。

    她回神，用一只手紧扣住唐双艺，趁唐双艺想到新的捣乱法子前，安排上任务，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了一叠“杂闻汇谈”，“那同桌你会帮我的吧？你说‘杂闻汇谈’会有道具和魂魄分开的法子，是为什么啊？”

    越珉随便她拽来拽去，看她一只手抓书不稳，还帮她在下面托着点重量。

    唐双艺确实没想到新的、有趣的捣乱法子，她停顿两秒，在丁渠略有些紧张的目光下开口道：“‘杂闻汇谈’是搜罗整理六界信息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的信息册，相当于详细版的报纸，搜罗的信息越全越真实，通关之人的评级越高。”

    说到这里，唐双艺看了一眼越珉，继续道：“我进来之前，用这本东西通关的玩家评级上升了一个档次。”

    怪不得她会看他一眼，越珉是第一次听说通关的评级在通关很久以后，会自动升级的。

    唐双艺不介意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说不定等他们出去以后，这个消息就漫天飞了。

    来日方长，她白得来的同桌挺好玩的，说不定下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同桌还能帮她一块搞点事情。

    对玩家通关一知半解的丁渠没领会到唐双艺的意思，她谨慎地说道：“所以？”

    “通关评级涨了，意味着在他脱离游戏之后，这本东西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发扬光大了，说明‘杂闻汇谈’记载的东西更多更详细，与其在六界里晃荡，漫无目的地去找不一定存在的方法，不如在这里面寻找答案，副本总不会给你出一个无解题。”

    “有道理。”丁渠附和地点点头，利落地松手，书全落进越珉手里，他连忙接住接了个满怀。

    丁渠说：“我看得头疼，靠你了越医生，记得好好总结插画部分的内容，有字的内容小姑娘全知道没用上，靠你了。”

    她话末再次强调了一遍。

    唐双艺指望丁渠下次搞事的时候，帮她推波助澜的愿望不是没可能实现，丁渠有时候是不太靠谱。

    越珉不置可否，丁渠经常性地给人来一下，使他短短几天就适应了丁渠的节奏。

    看呗，丁渠和他锁在一起逃不掉，不看插画，也没事好做。

    *

    听说去年冬季特别的冷，却没下一场雨或雪，等到绵长的冬天过去，贵如油的春雨才细细下了一些。

    女帝登基，百姓企盼已久的甘霖终于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下得差不多便停了，没有和以往灾祸来临一样雨水来得没完没了，酿成洪灾。

    丁渠望着外面春日晴好的景象，心想虞娓神女的名头被俞婧借走，借得不冤，虞娓自己登基，这天气都不一定有这么给面子。

    神女转世之名，顺理成章地传遍南延的大小地方，当皇权和神之名掺杂在一起，原先说俞婧登基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这倒是要谢谢俞珦随口说出的话，在俞婧的帝位没坐稳前，不管她会不会卸磨杀驴，俞珦起码有几年的好日子过。

    丁渠面前摊着一本图画册，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杂闻汇谈”，她一个字没看进去，眼神盯着地某一处，在光明正大地走神。

    她的思绪仿佛在云朵层里荡秋千，刚刚还在东边的云上荡，一下飞出去，又落在了南边的云朵上开始荡。

    她是丁，出现了乙和丙，不知道有没有戊己庚辛，但按顺序排，甲肯定是有的。

    那么，甲会是谁？

    是没出现，还是像唐双艺一样，早已出现但她没有意识到？

    她脑袋瓜里想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手伸过来想支撑一下沉重的脑袋，不小心牵动了手铐那边越珉正在翻页的手，越珉的手稍微停顿，猛地拉了回来，接着若无其事地翻页。

    这坏习惯跟丁渠学的。

    丁渠换只手托腮，延续几百年的“杂闻汇谈”，哪怕大半全是字，藏书人小姑娘看过没找到方法，剩下白来本，还是要他们一一看过，这要看到猴年马月去，而剩下那些也是要翻的，万一里面是图文结合的呢？

    藏书人小姑娘在前面蹦蹦跳跳整理书籍，她在归拢新的“杂闻汇谈”，越珉旧的还有老大好几摞没看，新的已经出来了。

    丁渠搭话：“越医生，你有想过怎么通关出去吗？”

    越珉不理她，翻过一页。

    “总不能一直呆在副本里吧？待上几百几千年，回到现实世界会分不清的吧，现实世界也不过就生活了二三十年。”

    她在副本里呆了六年，副本内容记得挺清楚，她连她妈的脸都快想不起来了。

    她捻起桌上的一块白糖糕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她嘴里化开，越珉的手铐不方便归不方便，但她能尝到人间食物的味道了，不需要人上香上供，她在冥界从没去过酒楼之类的，三年没尝过甜味了。

    越珉终于开口了，“所以你有办法把我的道具还给我吗？”

    没有。

    丁渠没有识相闭嘴，“我没办法还给你的话，你是要跟我一块耗在这里吗？要是我偷偷通关了呢？”

    “你想的话，可以去。”他话说的模棱两可，丁渠甩甩手上的铐链，倒是没往下接，她抽出一本新放上来的“杂闻汇谈”，放在她看的书上面翻开。

    南延新帝继位的事情是一定会被归拢登记的，在人界好歹算件数一数二的大事，“杂闻汇谈”这期的人间事，南延占一半。

    前面还算正经，用相对客观的语气记录了南延国乱到女帝登基的过程，后面罗列了些新帝上任后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和她以前看历史书上写的内容大同小异。

    修仙世界人界治理也逃脱不了历史的进程，复苏民生有时候比夺取天下要难得多。

    翻到南延篇的后半段就显得略微离谱了些，像是在写话本故事般绘声绘色地写了女帝如何想出该项政策，又是如何力排众议实施策略，甚至还写了在众臣走后，女帝用什么神态骂人是“蠢货”。

    “民众不怎么聪明的时候，会造反的人少，但选不到聪明的人，献上聪明的策略，好像江山社稷也不能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越珉看过来，丁渠才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心声。

    越珉：“愚民政策的思想统一或许是会使创新人才减少，但天才不一定会被埋没。”

    尤其是在这样的乱世下，盛世倒是另一种说法了。

    “你看去吧。”丁渠原样将书推过去。

    这一页似乎翻篇了，她也不是第一回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许久之后，久到越珉翻完了三四本书，隐约间听到丁渠含着白糖糕在说：“你们总想让我糊涂地活着。”

    声音很轻，轻到一阵风就吹散了。

    他瞟了眼丁渠，和刚才没什么分别，就在他几乎以为他听错了时，又听到她说：“清醒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