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苹果一样可爱的丹药悬浮在萧叁离的眼前，闪烁着晶莹可爱的光泽。

    丹药的一半是红色，一半是绿色，两种相撞的颜色分据他不怎么明亮的视线。

    萧叁离既不是半瞎的NPC，也不是全瞎的玩家，看见半红半绿的丹药，自然会联想到童年时期听过的《白雪公主》的故事。

    可他不在森林里，他没拥有能够激起所有异性保护欲的冰肌玉骨。

    “祝？”他恍若没有看见空中的丹药，没有听到倒了一地的奴仆，抓住唐双艺口中的关键词重复道。

    唐双艺骑着拂尘低头飞进屋内，绕着他周身飞了一圈，“伪神的祝福，你不想要吗？”

    “伪神？”萧叁离仿佛变成了一个复读机，不断在复读她话中的词语。

    唐双艺的拂尘停在他脑袋上面一段距离，她双腿勾住拂尘倒挂下来，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当神被关起来，神即伪神，伪神即神。”

    她的头发完全违背地心引力，没有一丝垂下来。

    她话的前半句验证了萧叁离进游戏之前收到的消息，后半句也有一半可能是真的。

    萧叁离的耳侧冰凉，他没有感受到人说话时应该产生的潮湿气流，他斟酌地说道：“那么，这颗丹药你和我各一半？”

    藏于袖中的小刀沿着红绿的分界线呈九十度切苹果似的切开丹药，鲜艳的红绿色彩均匀分布在两个半颗丹药上面。

    他将一半的丹药推向唐双艺，他不知道这个以爱玩闹出名的小观主目的是什么，他手上没有半点一定有用的筹码，唯有不断试探。

    “我为什么要吃？”唐双艺保持着倒挂的姿势反方向绕着他转回去。

    她扮演的是哄骗小美人鱼尾巴的女巫，而不是拥有魔镜与嫉妒心的恶毒皇后。

    不过殊途同归，无论是哪个童话故事里的邪恶反派都不会无缘无故去吃颜色过于鲜亮，八成是有毒的东西。

    “我要的是你的声音。”她的眼神凝聚在他的的喉咙处。

    无声无息间施展的术法控制住萧叁离的双手，让他举起手中的刀，锋利的尖刃对准自己的喉咙。

    “我不要你的喉咙，我要你的声音。”她再次强调了一遍。

    这是在警告他，他不想达成交易，就拿他的命来换。

    阳光渐渐跳进他的眼睛里，唐双艺倒转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修为尽失的萧叁离身体比以往差了许多，长时间保持握刀的姿势体力有些不支，微微颤抖的手使得刀刃在他脆弱的喉咙上划出一个小血点。

    刺痛从他的喉咙处传达进他的脑子，他在心里放松了些，他的手还抖，意味着唐双艺术法对他的束缚力度并没有很大。

    他定神问道：“小观主，你师兄呢？”

    “师兄啊——”唐双艺倏地转回来，“被一条好长好长的大蛇给吞了，你想去蛇腹里找他吗？”

    仗着萧叁离刚回忆起一点点东西，搞不清楚状况，她开始胡编乱造，“神很愤怒，人界的伪神在享受本该属于他的供奉，神化作了一条长长—的蛇吞了他。”

    她在赌，赌萧叁离没见过神真正的样子，尽管他的离火是烧开神之牢笼的最后力量。

    萧叁离确实是没见过神的样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丁渠一样获得游戏“厚爱”。

    他没察觉到她的话有什么不对，他伸长脖子，试图离她近一些，“你不怕下一个生吞入腹的是你吗？”

    血点变成了一条细长的血线。

    照唐双艺的话来讲，伪神一号太玄观观主死了，接下来该轮到伪神二号小观主了。

    “困囿于方寸之间、不得超生的神总要吞噬万物的，第二个和第二十二万个说不定都能一口吞，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身形一转，又倒挂下来，亮丽的丹药跟随她的动作，重新变回一整颗飞到萧叁离的眼前，“那有什么关系呢？伪神的祝福是不会消失的，永永远远地会祝福你，祝福你生生世世。”

    她根本不怕她赌错了。

    她们，都是游戏的“厚爱者”。

    带有恶意的笑容变成了不断组合形状的万花筒，晃花了他的眼睛，萧叁离发现他的手腕可以自由移动了，但他没动，刀刃仍抵在咽喉处。

    穿道袍的“女巫”最后一个话音消散，他终于应道：“好啊。”

    他张大嘴一口咬住丹药，丹药入口即化，他只咬住了一半，剩下一半依照惯性进入他的嘴中，不知道剩下的一半有没有吃完，他举着尖刃已经用力地捅开了他的喉管。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萧叁离轻飘飘倒下，鲜血迅速铺满他身下地地面。

    他想试试是“邪神的祝福”起效快，还是他死得快？

    修仙世界这个A级副本有一个好处是，因为有冥界，玩家理论上是不会死的，只会忘记前尘去投胎，然后等待下一世的死亡再投胎。

    他已经尝试过三年失忆生活，很不好受，可进这个游戏的每个玩家都是赌徒。

    他也想赌一把。

    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所谓“伪神”是真是假，在限时的赌桌上他没有半点筹码。

    那么，他决定掀桌，他能赌的只有他自己，这些个NPC想和他交易，无非交易的也就是他这个人而已，殊途同归。

    鲜血溅了唐双艺一脸，滴落在地上。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翻身踩在地面上，溅了一头的鲜血在两息之间消失无踪，她冷冷地看着倒地不起的萧叁离。

    贪得无厌的玩家。

    她最讨厌了。

    想试试邪神的祝福既能让你起死回生，又能使你重获力量吗？

    想得美。

    一方白帕飘下来，盖住了萧叁离露出的半张脸，蔓延一地的鲜血倒灌回他的体内，伤口愈合，仅在他的脖子处留下一个小小的血点。

    “白雪公主”意外死亡。

    “你只好扮演睡美人等你的陛下来吻醒你了。”唐双艺对着白帕吹了一口气，对昏迷不醒的萧叁离说道。

    她鼻尖微动，鲜血虽然灌回去了，空气中还是感觉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味。

    唐双艺大步跨过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拿出一颗真正的小苹果吃了起来，清淡的苹果味驱散了难闻的味道。

    她咀嚼的脆响成了偌大空间的唯一声音，回荡在寂静的上空，像在嚼人的脆骨。

    她走出前面的院门，身后犹如被人拨动了时间轴，刺手的荆棘长满拔地而起，遍布整个宫殿，灰尘积起，华丽的宫殿变得灰扑阴沉起来。

    在童话大乱炖的角色扮演里，她当女巫可是很敬业的。

    既然萧叁离想当睡美人，她成全他。

    苹果的汁水沾在手指上，经由太阳一照，变得黏糊糊的。

    唐双艺被讨厌的玩家搞坏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今天她讨厌晴天，讨厌阳光。

    *

    “唉。”坐在窗边想看风景的丁渠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对面胖乎乎的大蛇。

    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天天看也不会让人获得免疫性。

    丁渠刚想收回视线，自天边飞来的唐双艺像颗流星，她身侧还带着另一颗和她人差不多大的“流星”。

    飞近了些，丁渠发现她身侧那颗“流星”好像是一个超级无敌大的苹果，颜色很奇怪，一半是绿色，一半是红色，泾渭分明。

    杨玉张开他的血盆大口吞掉了两色的巨无霸丹药。

    隔着一层蛇皮，能清晰地看到丹药在它的蛇躯里游走的路线。

    “郭问心，你兄弟好像要从对面屋顶上下来了。”丁渠说道。

    “嗯？”在替他们找书的郭问心没理解她话的意思。

    “轰隆隆。”

    霎时间，电闪雷鸣，刺目的闪电仿佛就落在他们身侧，郭问心惊得立马抱头躲进角落。

    晴天被密布的乌云遮了个严实。

    “躲起来！蛇妖要化身成龙啦！”唐双艺穿过雷电的间隙，兴冲冲地朝他们飞过来。

    天气变阴了，她十分开心。

    越珉拉着丁渠向里侧躲开。

    丁渠：“龙吗？蛇不是要先变成蛟才能化龙吗？”

    “揠苗助长听过没？”雷声很响，唐双艺的声音跟着一块变响，“咱们一步到位，按部就班等他修炼成龙，十个南延气运都能被他吸成一堆黄沙。”

    “驸马！驸马！”候在底下的奴仆焦急地喊道。

    “我在！”郭问心扯着嗓子答道。

    奴仆想上楼查看他的安危，他赶紧制止道：“不要慌，一……小观主也在，我没事。”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没接着上来，骚动倒是变大了。

    “俞婧送你来藏书阁，是为了捉萧家的人，有个引蛇出洞的名头，此行她对付的虽是萧家，但不代表想让你接触我。”唐双艺平安落地，收起拂尘，架回手肘间。

    俞婧现在有个名头是神女转世，太玄观的存在分走了她一半神权，唐双艺不算事她眼中钉，总归是看着不怎么舒服的。

    底下的人商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来，万一离经叛道的小观主带坏单纯无暇的驸马呢？

    唐双艺拂尘轻轻一拂将他们推下去，“我要施法庇佑藏书阁书籍无损，闲杂人等回避。”

    “你们听小观主的，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我自会和陛下讲小观主回来了。”郭问心喊了一大段话，喊到嗓子冒烟，连忙用水润喉。

    好在话是有用的，底下的人安静下来，不在想上去了。

    他愿意和陛下讲，没有中间商传话，他们这帮中间商不用承受新帝大概率会产生的怒火，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驸马仁厚，有他开口，基本不会波及到底下的人。

    丁渠：“雷真的不会劈到我们吗？被渡劫的雷劈中我是不是就魂飞魄散了。”

    “死不了。”唐双艺答道，她在宽大的袖口里翻找东西， “等我拿道具，或者画好这个符咒当避雷针用，把这块地方包……保护起来。”

    画好符咒，雷进不来，他们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这个问题丁渠没问出口，她选择直接尝试。

    一道明亮的闪电过后，瞳孔里最黑暗的时刻，丁渠的恶鬼相无声无息显现，她反手握向伞尾。

    变成手术刀的伞尾格外明亮，越珉上半身猛地向后仰，手术刀堪堪从他眼前划过。

    方才他躲得不快的话，就要变成个瞎子了。

    丁渠不知道何时找到了拆卸伞尾的方法，“锵”两种金属碰撞，手术刀分开了将两人拴在一起的手铐。

    丁渠自由了。

    越珉伸手去抓，抓到手术刀的刀刃，他的手心弥漫出一阵黑烟。

    她果断舍弃手术刀，奔向外面的闪电，在她被白光淹没的前一刻，越珉好像看见她在说：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