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早饭是冷水泡剩饭。
饭隔夜,放得有点久,米粒泛黄;水质也不好,刚抽上来的地下水,冰凉,只加了除污剂,涩味很重。
于韧看了看周围大口大口进食的小孩们,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有口吃的就行。
几乎是一领到吃的,他们就开始狼吞虎咽。
目光透着凶狠,一面为了食物、一面是警惕和防备。
“下一个!”
轮到于韧了。
于韧走过去,一手拽着一只大口袋,一手将有三四个豁口大的碗递上前。
今天打饭的是位年轻女人,眼皮微掀,目光随意,觑了一眼于韧,舀起了一勺半米半水的汤饭倒进于韧的碗里。
一人两勺,这是死规定。
接着,一勺满满当当的凉水入碗。
于韧头都没抬,端着就走。
似乎和周围的孩子一样,迫不及待而又如饥似渴。
女人嗤了一声,语气漠然,继续道:“下一个!”
虽然,于韧不喜欢,因为不干净,但是,能吃一口是一口,不能浪费粮食。
她走到角落,大口袋堆在身边,自己缩下身体,蹲下,倒掉一清二白的汤水。
碗底就剩了些米饭,接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豌韭粒,放进碗里,搅和搅和。
——开吃!
豌韭粒不多,但是味冲,正好中和了剩饭独有的那种隔夜味。
果然,生的比熟的好吃,下次还吃生的。
于韧一边扒拉饭菜,一边盘算下次碰到豌韭粒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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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顺基地的东北角这个孤儿群聚的角落,这个正值饭点的时间,基地孤身一人的孩子,都会带上自己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豁口碗,排队等待当日的每顿饭。
角落的角落里,这个短发小女孩,她的周围没有一个同龄人,远处维持秩序的异能者也离孩子很远。
什么时候倒了一碗水,什么时候放了一把豌韭粒,没人会在意,见到又会怎么样?
不知名的东西吃了,死了正好;
倒掉的汤水,吃不饱正合有心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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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韧拿着豌和一把断柄的勺子,来到杂草堆,揪了些碎叶子,绿色的液体顺着碗沿流淌,很快就凝出一小团汁液。
于韧就着叶片擦洗一番,大口袋里有块泡沫,将碗塞进去,裹起来,放进口袋,刚站起来,领饭处维持秩序的异能人员高声呼和:“都过来!”
又要出门了。
“手脚快点,还想不想下一顿了?”
于韧拽着口袋随着大部队往前,直至出了基地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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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还算不错。
太阳虽然不够明媚,但即便是朦胧模糊的阳光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
天空中阴阴沉沉,看不见蓝色,只有一层霾。
“喂!你,就你,过来。”
于韧快速地浏览地面上异变动植物的残骸,不少能处理的东西,都被里头的人遗弃了。
她正思考从哪里开始,被一声呵斥,打断了思绪。
抬眼看去,那男人凶神恶煞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狠狠地指了指她。
食指在空中挥舞的力度,似是要将人戳死。
于韧神色疏淡地走过去。
那男人就似暴怒的异兽一般,也不知道神气什么,张牙舞爪地开口:“去那边!”
——基地门口隔离带的最外围。
于韧扫了一眼,波澜不惊地抬脚走去。
镇定自若的模样激得身后男人目露不快,挑事般抬手就要教训人。
几乎在男人刚要抬胳膊的瞬间,于韧顿脚、回眸,目光波澜不惊地逼视男人。
没什么情绪的眸子,似乎暗含警告和震慑。
男人的胳膊被桎梏,僵在那里,没有动静。
于韧目光轻飘飘地挪开,转身走去外围。
男人等到人走远了,才恍惚过来,后背一身冷汗,蜿蜒而下的汗珠,在他的心脏上划出一道醒目的痕迹。
他忽然就懂了,前些天喝酒的时候,好兄弟吐槽的话。
——这小孩邪门的狠,虽然没有异能,但真是跟于大、于二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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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隔离带的最外围已经可以接触到植物了,于韧挺想动手采摘新鲜的植物,回去做点吃的,但是人太多了,不合适。
草丛中还有不少等级较低的异植,它们谨慎地贴着普通植物的样子还真是怪有趣的。
于韧将地上的一些前肢后掌,拾掇拾掇,就扔进大口袋里,这些都是被嫌弃的。
可真不识货。
把皮毛处理掉,用火烤一烤,撒点盐、撒点辣椒、孜然,很香的,就是味大,做一顿风险太大。
都三年了,于韧已经三年没吃过这种热乎菜了。
水煮肉真的味道不行。
最朴实无华的水煮肉片哦。
清汤寡水加上肉片、肉块,腥味太大。
有时候里头还不熟,血水混着生肉……
啧。
想想就不快活。
她都吃素快三年了!
熟的素菜也没吃过几次,烦得很。
没锅、没料,果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于韧正在烦躁捡回去的异兽生肉,忽地耳朵一动,远处传来一声破空之音——
“歘”的一声。
“——啊——”刚刚那个男人竭力嘶鸣、豁然倒地。
几乎是同时,于韧就丢下手里的大口袋,从中抽出一根木棍,看着就材质特殊的木头棒子。
在场上的其他的人还未作出反应的时候,于韧已经跟粗壮的藤蔓缠斗起来。
尖叫声不绝于耳,孩子们疯狂往基地内涌去。
这些孑然一身的孩子们只希望能够活着,已经不在乎活着的模样,只要结果。
基地内部的应急队伍迅速集结,并得到“远离场上唯一的孩子”的通知,便鱼贯而出,与忽然出现的异植缠斗。
单说异植,似乎有点不够准确,截段的深绿色藤蔓流淌出来的液体是血液的红艳,几乎可以灼烧人们的眼睛。
基地的大门被轰然关闭,其上的一道一人过的小门被打开,陆续赶来救援的异能者们还在不停地赶出来,前来救援。
-
不知道何时,天空阴沉的朦胧感开始逐渐凝聚——
大团大团的深墨色云朵被聚集,太阳被更厚重的阴霾遮蔽。
变天了。
于韧身形灵活地躲避着藤蔓的袭击,有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天空。
大爸、小爸他们离世是不是也是这么阴云密布?
不知道。
那天还没下完雨的时候,她就昏过去了,谁知道呢?
据说,当时的天空似乎被积云压得喘不过气,似乎抬手就能触碰到云朵。
没留意的时候,一道光豁然出现,接着雷鸣长啸,万物沉寂,似乎只剩雨水的独奏。
接下来的演奏是闪电赋予的闪光灯和雷鸣的敲打乐。
世界似乎笼罩在焦躁潮湿的氛围里,压抑、沉闷、痛苦,直到这一场震天动地的演出自己停息。
不过,于韧什么也不知道,几乎在雨水落下的瞬间,她就昏倒了。
有印象的也就是,前脚被带离了恶劣的环境,但后脚就被扔出了舒适圈。
而今天也是被抛弃的一天呢。
于韧抽空看了眼严防死守,也不知道守谁的大门。
一不留神,一道锋利的叶片,擦着皮肤而过,血液瞬间溢出那道纤细的伤口。
于韧回神,眉目淡然,看也未看,动作却愈发凌然。
光秃秃的藤蔓外形光滑,除了速度惊人、动作灵巧,数量庞大,其实其他的就没什么可说的。
至少目前为止,它的血色汁液没出现什么其他现象。
但转眼间,生长的叶片便凭空出现。
它们不同于光滑的茎脉,它们锋利犹如刽子手手中的屠刀,削铁如泥,刀刀致命。
很快,变化的场景接连出现,叶脉开始围着血液流动的人群打转,像是渴求食物的小动物。
它们谨慎地触碰人们的皮肤,接着察觉甘甜的气息,瞬间便翻飞起来,姿势潇洒飘逸。
异能者们陆续倒地。
你说,这些叶片在渴求血液,渴求食物,可似乎也不对——
瞧瞧大动脉被割破后,血液迸发出的弧度,叶片们似是觉得索然无味,竟是跟着藤蔓嫌弃地躲避。
这么一瞧,这招猫逗狗的模样恶劣得令人目眦欲裂。
渐渐地于韧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被鲜血染红,浅蓝色偏奶色系的套装上渐渐似是花开一般,绽放出一朵朵妖娆的花卉。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积雨云抓不住雨滴,从指缝里开始泄露雨水,渐渐地雨水如同奔腾的河流湍急、喧嚣。
电闪雷鸣似是和这场滂沱大雨商定了什么,如约而至。
雨水混着血水,血水混着泥水,在血肉之躯上,蜿蜒出一道道痕迹,已然分不清是红色还是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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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韧的身影已经往林中移去,坚定不松懈,身后的目光躲闪吃惊、甚至有人惊呼出声,但都没有撼动于韧分毫。
她想,有些地方容不下她,自然会有地方允许她肆意。
似乎是灵光乍现,似乎是厚积薄发,一道震天动地的轰鸣骤然暴起,林间的动静霎时安静。
藤蔓不见了,小人儿也不见了……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高声欢呼安宁的归来,雨势像是被泼出去的水,天边泄开了一道裂口,不停地往下倒灌,势头只增不减。
雷鸣渐起,闪电扑朔迷离,安顺基地被卷入一场不知名的动荡之中。
哭声、尖叫、嘶鸣、呼救、哀求……经久不息,直到不知何时雷电停止,雨声渐息,疮痍满目。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死了的人随风而去。
那根木棍孤零零地躺在泥泞之上,远处的麻袋黏糊地贴着地面,一只裂开的碗刺破泡沫、划裂口袋,袒露在外。
很久以后,有人路过,震惊于这里的千疮百孔,又叹息于生命无常、世事难料。
而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