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姜崚远语气平淡地回答。

    于韧满头问号，她非常确定姜崚远不满的情绪来自于自己，所以，有问题就解决。

    她踱步到湖边，蹲在姜崚远刚才蹲的地方，快言快语：“姜崚远，生气要说。不说我想不到。”

    姜崚远往回走的步子一顿，自己也被于韧直白到剖心露骨的话哽住。

    太直接了。

    于韧搓了搓手，将匕首也清洗一番，站起来，看着已经蹲坐在一边的姜崚远，问他：“你知道嘴巴有什么作用吗？”

    姜崚远抬头看着于韧像是在问一道世纪难题的口吻一样向他提问。

    姜崚远不想回答，他就看着于韧，于韧一边往他走，一边跟他对视。

    他听到于韧清凌凌的声音在替他回答：“进食和说话。”

    接着，她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目光不移分毫。

    姜崚远在于韧没什么情绪地跟他对视的时候，就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他害怕，且想要逃避。

    明明以前无往不利的沉默在这一刻丢盔弃甲。

    明明于韧的目光里没有逼视和催促，明明她的神情里没有鼓励和关切，明明她的情绪里不曾透露丝毫情绪，像极了你照镜子的时候，只剩下自己的面容——

    想说就说好了，为什么要憋着？

    于韧坐下的那一刻，姜崚远垂下目光，低声说了句：“说了会有结果吗？”

    “为什么不会？”于韧回答，看到人逃避的模样，转而朝向猎杀的长牙劣猪。匕首在长牙劣猪的腹部快速划下，下手分寸拿捏得非常恰当，刚好开膛破肚，将内里完全袒露。

    就在姜崚远以为于韧在等他答复的时候，于韧接着说道：“说了，也就两个结果。对方告诉你和不告诉你。不说，就一定不会告诉你，总不能猜吧？”

    于韧将内脏扒拉出来，带着黏糊糊的血，略带温热，她看了看脏兮兮的泥土，停了刚刚的话题：“姜崚远，我的大口袋里还有葵莲叶，帮我拿出来，可以吗？”

    是的，于韧在早上出门的时候把她的大口袋带上了，因为东西少被她系在背包上。

    姜崚远顺从地干活，翻着于韧的大口袋，听到她继续说：“猜多累啊。”

    等到他将那一沓葵莲叶拿出来，没多少了，数十张不能再多。于韧将东西放上，正好和姜崚远面对面。

    于韧抬头看向哪怕蹲下也比她高很多海拔的姜崚远，认真说道：“关系亲近的人相处最简单的方式不是有话就说吗？”

    姜崚远忽然就想到妈妈数次对自己说的话：“阿远，我第一次做妈妈，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有事情要告诉妈妈，我们一起解决。”

    这边于韧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连沟通都不及时，那还怎么了解彼此？”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语气郑重地说：“不沟通也行，但能不能等我了解你了，再让我猜？”

    于韧的眉头再次攒起来，严谨而又慎重，是在认真等待姜崚远的回答。

    姜崚远倏忽便眉眼弯弯，唇角勾起的弧度是于韧之前夸赞的模样。

    她说，她愿意迁就他。直白而又纯粹。

    这似乎是第一位这么直率地和他相处的人，哪怕她比他小四岁，哪怕自己才应该是照顾和迁就的那一方，哪怕明明是自己在莫名其妙地撒气……

    如果于韧知道姜崚远的“大的照顾小的”“男的照顾女的”的理论，一定会觉得奇怪，这不对呀，照顾是个体处于个人所能之下所作出的表现，而不应该局限于性别或者年龄。

    一如前天姜崚远照顾她一晚上，而这两天她带着姜崚远吃饭一样，这些都是照顾，不该被局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姜崚远又笑了。

    于韧更诚恳地说道：“姜崚远，你这样笑起来比你不笑的时候，更可靠。”

    姜崚远嘴角弯弯的弧度更生动了几分，喉咙里溢出笑意：“是吗？”

    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因为是真的。”于韧说。

    姜崚远觉得于韧说话一针见血的本事是他遇到的第一人，一半浸透冰水，一半烈火炽热。像极了絮岩柳恔点两端泾渭分明的状态。

    明明该很割裂，却又意外和谐。

    她一面将他本就展露的事情说得分明透彻，一面又不让他把退缩的想法泯灭于过去，悄无声息地被他藏于心底。

    她在告诉他没必要这样畏畏缩缩，愿意听的人一直在，如果害怕也不要紧，他们会等着，端看你愿不愿意迈出第一步。

    但也别太久。因为我们都在往前走。

    姜崚远想，他被一位小小的妹妹教做人了。和妈妈教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和曾经他藏在黑暗里学习的心态完全不一样。

    这是全新的体验。

    姜崚远将葵莲叶一边铺开，一边思考该怎么开口说刚刚的事情。

    于韧余光留意到姜崚远思索的模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怎么心思比戈汵还深沉？这气哪来的？

    乌兹钢匕首的锋利程度真的让于韧用得非常顺手，割肉完全不钝，快得很，剔骨剔肉非常方便。

    这边五马分尸了长牙劣猪，那边也纠结好要怎么开口了。

    姜崚远一直纠结就不是这件事要怎么说，而是他认为自己的关心并不适合袒露出来，他认为这些不会被他人接受，或者对方会认为他的多此一举。

    一如曾经他的满腔热枕被摔得支离破碎。

    “这是长牙劣猪，虽然只有C级，但是它本身的攻击性还是比较高的，如果没有避开它的长牙，很容易就会受伤。”姜崚远看着眼前的异兽，解释道：“像它的血液和岫鱼草是非常相似的，一旦引来蚁毛兽，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韧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接受姜崚远的传来的信号。

    嗯，蚁毛兽——星际异兽；嗯，他应该想表达，刚才很危险。

    接着——“蚁毛兽是一种微小型异兽，甚至是一些小型虫族的前身。G6285的危险系数虽然维持在正常范围内，但这是相对而言。正是因为这里曾经爆发过虫灾，所以，G6285的生活区域被限制，只局限于煦延区一个生活区。所以这也是我在荒野区看到你一直留意你的原因。”

    于韧心里继续补充：好了，可以确定了，他在说她鲁莽，并且不希望她鲁莽。

    果然——“我以前在荒野区，一般不会跟异兽正面碰上，除非逼不得已。因为我们不知道下一秒会出现什么裙带异兽，这就像多米诺牌一样，出现下一个，会有接二连三的意外出现。我担心我们不能及时地应对。”

    于韧觉得其实他可以直接一点告诉她：他在担心她，因为不知道彼此的底牌，所以他希望她不要这样让他这么猝不及防地接受这样力量悬殊的场面。

    就是话太多，有点累。于韧不无感慨地想。

    于韧将剔下的肋骨放在地上，上面的骨肉分离得非常彻底，独独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骨头，然后，她为显真诚看向姜崚远，郑重地点头：“好，我下次跟你商量一下再动手。”

    姜崚远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都白说了，他就不希望希望于韧主动招惹异兽。

    绝大部分异植存在恔点可以一击必杀，可异兽并不存在恔点。而且即便击中异兽的恔点也只能降低其战斗力并不能改变异兽依旧强悍的体质。

    这是他不正面和异兽产生冲突的原因，也是他最担心的方面。

    “不能…不动手吗？”姜崚远犹豫片刻，决定直抒胸臆。

    于韧刚低下头的动作立马弹起，严肃地声明：“不可能。”

    姜崚远刚刚鼓起的勇气被一下子捅破，像是气球一样，被扎了一个看不见的小孔，刚刚鼓起的圆球球即将昙花一现。

    果然，还是这样吗？即便开口，结果还是一样，因为没人会在意他的想法，只有他自己。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于韧声色俱厉地询问。

    姜崚远因为于韧的严词厉色顿住，僵着原地，目光落在于韧肃穆的神情上。

    于韧当然不需要姜崚远的回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肉！”于韧一本正经地强调，“肉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肉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而肉是最终之最！”

    三年了！那些肉沫沫、肉渣渣，奇奇怪怪口感的荤汤都不算正经肉菜。现在能抓异兽，还不让她吃肉，想都不要想！

    说完，接着又强调：“你要帮我！我不清楚这些异兽有什么特点，你要告诉我，跟我一起抓。”

    这是于韧情绪最强烈的一次，浓浓的怨念和深深的渴望，姜崚远泄了一半的气被哽住了。因为两个人在答非所问，他的气白泄了，但似乎还能再鼓鼓。

    “我知道这里的异兽都各有各的擅长和本事。”于韧放缓声音，让姜崚远明白她吃肉和他找材料一样重要，“可若是异兽身上有你要的材料，你会因为困难放弃吗？”

    姜崚远被引导，顺从点头。

    “对呀，不会的。”于韧接话，开始混淆视听，“那如果这只长牙劣猪就是那只异兽，材料已经被处理了，那我想要剩下的肉，你会拒绝吗？”

    姜崚远摇头。

    “就是这样。”于韧将再次剔下的肋骨举起来，问，“这个骨头机甲模型材料里需要吗？”

    姜崚远…姜崚远不想说话，于韧这是在偷换概念。

    于韧看着姜崚远无语凝噎的模样，非常满意，这才正经说道：“就像我想吃肉一样，因为我相信你，所以就告诉你。”

    姜崚远继续保持沉默，听到于韧接着补充道——

    “星际应该很少有人直接吃异兽吧，可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