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秦若昭此话一出，不只是堂外众人，就连大堂之中的人也全部被震惊。

    她说话条理清晰，看起来精神矍铄，根本就不像是众人印象里那薛家疯妇的模样。

    “大人，老夫人早已神志清醒，只是一直在府中休养，就是为了留待今日，揭穿这个可恶的骗子！”

    罗鸿飞力证秦若昭并非疯妇，言语中还不忘指责薛怜心。

    “就是，薛家的下人们都可以作证，老夫人早就行动如常，根本就不疯了！” 罗秀丽也趁机在一旁帮腔。

    见罗家兄妹如此笃定，蒋正峰只得继续询问。

    “既然如此，那敢问薛老夫人，堂下女子到底是不是你孙女薛怜心？”

    秦若昭转头看向薛怜心，薛怜心也看着秦若昭，似是眼中含泪。

    所有人都敛声屏息，只等着听秦若昭说这薛怜心到底是真是假。

    除了罗鸿飞和罗秀丽。

    他二人对视一眼，只等着看接下来的这场好戏。

    如今这场景，他们早已经预演过很多次。

    那夜薛家的一场大火，让罗秀丽对罗鸿飞厌恶到了极点。

    她这个哥哥从小便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欺软怕硬，有勇无谋，永远都只会惹出祸端便拍屁股走人，留下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年轻时惹是生非，父母没少为了他赔礼赔钱。为了在衙门压下那一桩桩状告他的官司，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打点。

    后来父母送他进了薛家做工，想给他找个正经营生，结果他却偷了薛家的货款。为了填这个窟窿，为了给她这个不争气的哥哥收拾善后，她才进了薛家。

    自从她进了薛家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仗着自己是薛家的总管，是薛家的亲戚的，在外面继续作威作福。

    见她一直未能有孕，他便打起以罗家对薛家取而代之的主意。但是他名声早就传遍了整个陵阳城，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

    于是罗鸿飞便以出门谈生意为由去了外地，数月之后竟然带着两个婴儿回来。罗鸿飞称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儿子，孩子的母亲则已不幸难产而死。

    死无对证。

    之后便是薛远山去世，薛怜心带薛老太太回陵阳。

    为了阻止薛怜心回来继承薛家，罗鸿飞并没有与她商量，便擅自雇佣了杀手，要让薛怜心和秦若昭死在陵阳城外，再也不能回来。

    曾经罗秀丽只觉得这是罗鸿飞干出来的众多蠢事之一，居然连雇佣杀手杀人这种事情都能失败，也算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她后来却意识到，这也许是罗鸿飞此生犯过得最大的错误。

    薛怜心远比罗秀丽想象中更加难以对付。

    罗秀丽原以为薛怜心不过是区区孤女，就算让她有命回陵阳，也不一定命活下来。却没想到，薛怜心身边有一个煞神般的阿碧，不仅将薛怜心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能以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奇怪武功护她周全。

    罗鸿飞一口咬定眼前的薛怜心是假货，真正的薛怜心早已被他找的杀手成功杀死。但是这在罗秀丽看来不过是罗鸿飞不愿承认他有一次捅了篓子，在自己面前进行无用也无力的狡辩。

    就算家里这个“薛怜心”是冒牌货，但他们也找不到真正薛怜心的尸体，也找不到冒牌薛怜心的来历，也找不到任何证人证明家里这个“薛怜心”是冒牌货。

    罗鸿飞还继续用他那愚蠢的脑袋想着拙劣的计划，居然想到利用薛老太太的疯癫，再找其他人来冒充薛怜心。果然这个计划也被那冒牌货和阿碧揭穿，害得连罗秀丽也一身狼狈。

    罗秀丽觉得，她这一生所遇到的种种艰难，似乎都是拜自己这个兄长所赐。

    直至薛家大火那夜。

    那夜薛老太太的房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她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一身狼狈的罗鸿飞，她当然不觉得他会是因为救火而弄成这个样子。

    他这一生，从没做过任何一件好事。

    救火不可能有他的份，放火倒是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怀疑。

    不过罗秀丽还是问了一下罗鸿飞。

    “这火是你放的？”

    “我不是故意的……”

    罗鸿飞的回答已经说明了她的猜想是对的。

    放火的人就是他。

    还未等罗秀丽想清楚如果薛老太太就此死在火场里，薛怜心和阿碧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报复罗家，她就见到罗景明冲进火场里救薛老太太。

    又是还未等她想清楚如果罗景明也就此死在火场里，那罗景明的这条命是否可以算在薛怜心的头上之时，阿碧已经手执那把令人看了就觉得晦气的漆黑绢伞，如同苍鹰一般腾空而起又落入火场之中。

    谁也没有看清楚阿碧到底是怎么以一人之力将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从火场中带出来，只看到当阿碧回到薛怜心身边的时候，怀中抱着薛老太太，手中甚至还依旧持着那柄漆黑绢伞。

    薛怜心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但是罗秀丽分明看到，薛怜心的眼里是比烈火还要骇人的恨意。

    至此，罗秀丽清楚地知道了两件事。

    一是以阿碧的武功，就算罗鸿飞当初找多少杀手都不可能杀死薛怜心。

    二是不管薛怜心之前是如何看到他们罗家，今夜之后，薛怜心必会对他们下手，不死不休。

    这是罗秀丽第一次明确地感觉到，不只是他们想杀薛怜心，薛怜心也想杀他们。

    如果不是这场大火，也许他们与薛怜心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场大火已然烧了起来，始作俑者正是罗鸿飞。

    至此，罗秀丽完全确信，她这一生所遇到的种种艰难，确实就是拜自己这个兄长所赐！

    如同以往每一次那样，罗鸿飞捅了篓子之后再次逃走，留下罗秀丽被迫为他收拾善后。

    薛家的这场大火，让罗秀丽对罗鸿飞厌恶到了极点。

    然而直到第二日，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老太太醒了。

    薛老太太不仅没死，还主动说出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那个除了罗鸿飞以外所有人都认为是薛怜心的人，并不是薛怜心。

    罗秀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怜心不知是何原因，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阿碧离开薛家，住在锦绣庄里。罗秀丽趁机把薛老太太接到自己房中，还想着从她的口中探听更多消息。

    然而之后几日，薛老太太的表现，却让罗秀丽觉得之前相信她的自己也是个蠢货。

    如果说之前的薛老太太是半痴半傻，那么如今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清醒了，而是完全傻了。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身份，记得自己有儿子，记得自己有孙女。但是她不记得儿子的名字，不记得孙女的容貌，更不记得回来陵阳的路上已经回来陵阳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这一场大火连惊带吓，将薛老太太的脑子彻底搅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想来那薛怜心也并不是因为身份被揭穿而心虚逃走，大概也是因为被这疯婆子折腾得够呛才会出去躲个清净。

    不过罗秀丽没想到的是，薛老太太似乎只对薛怜心一个人发疯，对自己倒是听话得很。而且她发现，只要她教给薛老太太的话，薛老太太就能原样复述出来。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利用薛老太太的话，坐实如今的薛怜心就是冒牌货，再把真正的薛怜心的死推到冒牌货的身上。

    他们这些等闲之辈对付不了阿碧，但是官府的人能。

    只要把事情闹到蒋太守面前，不但杀人雇凶罪可解，薛家的家产也能全部尽收手中，日后便可高枕无忧。

    罗秀丽觉得，她这一招是她那草包哥哥罗鸿飞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的妙计。

    正好薛怜心在搞学堂，也没有再回过薛家。罗秀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薛老太太在一起，把她训练得服服帖帖。以后上公堂得时候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教了一遍又一遍，薛老太太也演得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

    虽然罗鸿飞和罗秀丽还没有选好到底在什么时候发难才能尽可能地闹得人尽皆知，能够最快吸引到官府的人。

    但是这个时机已经自己如同命运一般地来临了。

    就在薛怜心的怜心堂开学的这一天。

    薛怜心不但请了蒋太守到场，甚至还把也许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织染处大监林明煦也请到了现场。

    这可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是你薛怜心自己促成了这一切，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惊堂木一响，好戏这就开场。

    罗秀丽和罗鸿飞跪在太守府衙门大堂唱正剧，罗景元躲在堂外人群中敲边鼓。

    至于罗景明，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根本靠不住。罗秀丽从一开始就没把他算在计划之内，这场戏里根本没有他的角色。

    然而罗秀丽不知道的是，他们罗家与薛怜心之间，从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场戏的主角，也从来就不是他们罗家。

    秦若昭看着薛怜心，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

    “她是薛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