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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一梦

    七十五

    关于那两张出自千仞卫丹青部的画像之事,蒋正峰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再去找过薛怜心。

    一切似乎都就此尘埃落定,只是陵阳百姓们的生活还是有了些变化。

    比如冯世康被下狱,天衣坊的耿掌柜趁机带着冯家大部分的钱财消失,抛下天衣坊这个烂摊子。

    薛怜心接手了天衣坊,不仅全盘接受了天衣坊原先的伙计们,更是将濒死的天衣坊重新盘活。

    至此陵阳薛冯两家这一场比赛终于有了结果,此后陵阳再无冯家,只有薛家。

    薛家的怜心堂也蒸蒸日上,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来此学习制衣之术。不仅是陵阳城内的女子,更有人听闻消息后不远千里赶来学习。

    因着制作鱼皮衣所需鱼获,薛家还开始经营鱼场与酒家,整个陵阳城中越来越多的店铺匾额之上都多了“怜心”二字。

    这只是陵阳城的百姓们所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

    比如罗景元潜逃,蒋正峰派人追捕但却一无所获。

    还有罗景明默默离开了陵阳,留下了一个瓶子和一张纸。

    那个瓶子,是阿碧交给温小玉的那个装有假死药的瓶子。

    那张纸上则是写了一句话——救命之恩,以此为报。

    薛怜心默默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再没提过罗景明的事情。

    段玉书日日在怜心堂里教课。

    蒋月岚依旧做她那太守府的大小姐。

    韩洌被蒋月岚藏起来养伤,伤好后依旧做蒋月岚的暗卫。

    只是这一次,就连太守府中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一切似乎都已经过去,所有人都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并且似乎会一直就这样下去。

    虽然没有人提起,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安宁。

    他们都在等。

    其他人在等的,是薛怜心。

    他们虽然还不知道薛怜心会做什么,但是他们都知道薛怜心一定有要做的事。

    而薛怜心在等的,是另一个人。

    林明煦。

    时间日日流逝,荷塘的荷花开了又谢,薛怜心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不过来到薛家的人并不是林明煦本人,而是他派人送来的一句口信。

    林明煦邀请她去京城一聚。

    算算日子,薛怜心便明白林明煦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遴选能够拥有朝廷官布经营权的店家的日子快到了。

    她等得就是这一天。

    打发走了来送信的那人之后,薛怜心去怜心堂找了段玉书。

    自从怜心堂开学之后,薛怜心便让温小玉和段玉书住进了怜心堂中。

    如同薛怜心第一次带段玉书去荷塘小院的时候一样,阿碧借故支走了温小玉,房中只剩薛怜心和段玉书二人。

    薛怜心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给段玉书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看着薛怜心,段玉书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终于又要有所行动了。

    “林大人派人送来了消息,邀请我去京城一聚。”

    薛怜心伸手将一杯茶推到段玉书面前。

    “小玉聪明伶俐,已将制作鱼皮衣的技术学得有模有样,你大可放心。”

    段玉书所说的话看似与薛怜心之前提到的内容毫不相关,但是他们二人却已经都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薛怜心想问段玉书是否真的仍要跟她一起去往京城,因为这一趟必将有去无回。

    段玉书则表示鱼皮衣的制法他已经传了下来,这样一来,即使他再不能回来,怜心堂依然可以继续下去,

    她不必问出口,他也已经明白了。

    段玉书拿起薛怜心推到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对着她举杯示意。

    “愿为小姐效劳。”

    “愿助公子得偿所愿。”

    薛怜心也举起了自己面前那杯茶,二人茶杯相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第二日,薛怜心便携阿碧和段玉书,一起出发前往京城。

    听闻薛怜心去京城赴林大人的约,陵阳城里的人都来祝贺送行。

    薛怜心一一谢过众人之后,最终来到秦若昭的面前。

    秦若昭坐在薛家前厅正上方主位之上,薛怜心走到她的面前,跪了下去。

    “太奶奶保重,怜心这便去了。”

    薛怜心的声音里带这些极力忍耐的颤抖,像是哭腔。

    “一定要回来。”

    秦若昭更是直接眼中含泪。

    众人只当她们是祖孙情深,并未太过在意二人之间异常激动的情绪。只有站在二人身边的阿碧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一番告别之后,三人踏上了离开陵阳的旅途。

    阿碧驾着那辆有着漆黑帘幕的马车疾驰在去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路上依然如同离开之前一样面色凝重,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经过的人。

    薛怜心和段玉书二人坐在马车里,二人分坐在两侧,各怀心思,一言不发。

    三人便这样一路沉默着来到了京城。

    抵达京城之后,三人先是去见了林明煦,而后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薛怜心和段玉书分别住在了相邻的两间客房里,阿碧与薛怜心同住一间。

    三人各自回房之后,段玉书再没听见过薛怜心和阿碧说话的声音。他以为是二人舟车劳顿早已休息,只想着自己也应该早点休息。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

    太安静了。

    这一路上太安静了。

    这一份“安静”并不是指一路上薛怜心和阿碧都没有说话,而是指这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杀手袭击他。

    他还没有忘记,他从北境走到陵阳的这一路上遭遇了多少追杀,有多少次命悬一线。

    他也没有忘记,他与薛怜心的相遇也是起源于一场刺杀。

    但是他从陵阳到京城的这一路上却并没有遭遇杀手,简直平静得令他觉得毛骨悚然。

    更令他觉得奇怪得是,早在他们动身前往京城之前,他在怜心堂里的那一段日子里,也是平静得可怕。

    那些追杀他的人仿佛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

    这一切会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吗?

    段玉书不知道,只是他总觉得,当他越接近自己最终要去的地方,自己所处的环境就会越危险。

    想起这一路上的安静,他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连累到其他人。

    会不会连累到薛怜心……

    他还记得,当初薛怜心邀请自己合作之时曾说过合作的理由。

    ——我要为我自己复仇。

    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薛怜心的“仇”是什么,他也没有问。

    毕竟他也有要为自己去复的“仇”,而这“仇”他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他有着说不出口的秘密,当然也没有办法去问薛怜心的秘密。

    直到怜心堂开学那一日,薛怜心将长久以来的委屈苦痛尽数倾诉,将整个罗家送入大牢。她不仅完全夺回了薛家,事后甚至还接手了冯家的产业。

    段玉书原以为,薛怜心的“仇”在当日便已经报了。

    可是如今看来,薛怜心的“仇”似乎远不止于此。

    但与当日他们二人一同饮茶之时相同的是,他依旧无法开口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也许她想要的是让薛家名扬四海,胜过陆家,夺得皇家官布经营权?

    但依据她当时所说的话,她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进入皇城……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关于薛怜心身上的秘密,段玉书怎么也想不出来。

    要找一个机会离开她,之后再自己独自进入皇城吗?

    段玉书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段玉书的梦里,又下起了大雪。

    他在一艘大船上游湖赏雪,虽然是曾经见过的景色,但是景色中的自己却不是曾经的模样。

    这一次他并不是七岁的少年,而是如今的模样。

    有人来到他的身边。

    他身边的女子披着厚厚的白狐裘披风,披风之下是一件火红的长袄,还有松绿色的缎裙。

    他知道,女童时的她该是有着一张粉糯可爱的娇艳笑脸。

    可是如今他与她相距不过三步,却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

    他急切地想要靠近她,想要看清她的模样。但她却像是在与他玩雪,只笑着躲避他。

    几番周旋之下,他仍旧看不清她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大船已经靠了岸。

    他追着她下船,却不小心踩到船板上的积雪,脚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

    这一次,没有一双微凉的手及时拉住他……

    “瑶华!——”

    他只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便跌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他在湖水中下沉,看着她映在水中的那白色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逐渐被染成如同湖水一样的深蓝色。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沉入湖底死去的时候,一尾黑色的游鱼慢慢靠近他。

    他隐约看到游鱼黑色的鳞甲在水中闪烁着银色的光,令人觉得坚硬而冰冷。

    而后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也终于看清那“游鱼”和那黑色的“鳞甲”的真正模样。

    是玄色罗裙,是淡紫披帛,是赤红绣鞋。

    是她乌黑的秀发,是她发丝间莹白的珍珠,是她鲜红的珊瑚发簪,是她淡紫的砗磲耳坠。

    是就算远远看着,都仿佛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他想要呼唤她的的名字,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段玉书从梦中惊醒。

    窗外夜色渐褪,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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